日本櫻花素來有日本國花之稱,由於花開絢麗,漫山遍野,色澤柔和,給人的印象便是柔美、粉嫩與浪漫。而反之,日本武士由於存在歷史悠久,且活躍於日本的過去與如今的螢屏之上,一直作為義無反顧的鐵血勇士之代名詞,頗有冷酷、壯烈與豪邁之感。
但是,這兩者表面上看似毫無相似之處,卻在精神、氣質與象徵意義上有著深刻的關聯性。
日本近代思想家新渡戶稻造就在《武士道》一書中明確指出——櫻花是武士道的象徵。
日本本土也有個廣泛流傳的說法:「花屬櫻花,人惟武士」,意為——櫻花為花中最美,武士為人中之最。日本大和民族便將櫻花與武士作為最崇高的精神寄託,發現了一系列「櫻花與武士」並存的內在聯繫,並在諸多領域中有所體現。
這些聯繫的產生,將櫻花內涵與武士道精神充分融合,並為日本的歷史進程提供經驗。
(一)櫻花與武士道精神的「無常之觀」
為何櫻花與武士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繫?第一是由於兩者「無常觀」的體現。
「無常」一詞起源於《易經》,即「上下無常,非為邪也」。後隨佛教在中國的傳播而被納入佛教術語。佛教則攜著「無常觀」,自6世紀從印度傳到日本,並深深滲透進日本人民的精神生活中。
佛經言:「諸行無常,是生滅法。」意為——世間一切現象都時刻處於變遷之中,即凡存在者皆為無常,而非永恆不變。
1.櫻花的無常觀。
櫻花在日本已有1000多年的歷史,其無常觀可借用日本平安時代(794—1192)前期女流歌人小野小町所作和歌來說明:淫雨霏霏下,櫻花色衰香也消,悲嘆春去了。此景此情映我身,風華正茂終也調。
這一和歌以自然細微的變化——即櫻花色退香消,暗含了人之生命的短暫無常及自然界的變換多端。(也正是這一時期,櫻花成了詠歌讚頌的主角。)
櫻花在日本人民眼中是生命的象徵,盛放時極為璀璨,但其花期很短,如一日本民諺所說的「櫻花七日」。可見,櫻花不僅來去匆匆,甚至盛衰不明,無人能決定其「生死」的期限。武士道精神的「無常觀」便與櫻花密切相連,同樣注入了佛經的精髓。
2.武士道精神的無常觀
武士道精神潛移默化地受到無常觀影響,最大因素是由於島國日本處在隨時可能面臨自然災害(如地震、海嘯等)的板塊交界地帶。因此,不定性極強的地理環境培養了日本人民的憂患意識,久而久之形成了無常觀。
武士們帶著這般生死觀,遊走於無常的世事與天地間,並沉著應對突發災難、冷靜果斷地直面死亡,凸顯了對生命無常觀的信奉主義——人之一生就如櫻花一般短暫無常。
在日本,無常觀在文學中也多有體現,最早出自日本最古老的和歌集——《萬葉集》(約公元8世紀後半葉)的第19卷:「遠從天地始,世間即無常。」該詩句感嘆人世無常,變化多端。
此後,從1192鎌倉幕府成立到1603年江戶幕府成立,兩者間隔約400年的時間段——即動蕩不安的中世時代,也出現了大量闡述無常觀的文學作品。而尤其在這一時期,由於在政權上沒落貴族與武士的對立,國家無法統一。
戰亂迭起,生靈塗炭,民不聊生,許多民眾幻想逃離現實,又抨擊當時苦不堪言的生活,因此佛教的無常觀開始大量普及,為信奉佛教文化的日本再添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在日本社會中深受無常觀影響的櫻花與武士精神,也在無常的歷史變更下愈走愈遠。
(二)櫻花與武士道共有的「犧牲之美」
「欲問大和魂,朝陽底下看山櫻。」——《櫻大鑑》
繁盛的櫻花衰敗時,日本人便產生繁華已去的悲涼之感。由此,日本人既欣賞櫻花之美,也對其壯烈「犧牲」之堅決與傲然品性極為欽佩。正是這一品性,對日本武士精神產生了深遠影響。
因而,日本武士認為,其一生應當同櫻花一般,縱使短暫,也得絢爛;假如死亡,也需果斷。且綻放時美不勝收,凋零時豔麗一瞬。
在武士道精神的死亡層面,「切腹」雖不是唯一的自殺方式,卻是最為普遍的。(剖腹的自殺方式在日本平安時代後才開始廣泛流傳。)因為腹部在日本文化中被認為是「靈魂的歸宿」,是終結生命的至高之選。
在《日本史》也有記載武士切腹自盡的歷史:若無「介錯人」(即幫斬自殺者頭顱的人),自殺者最快斃命需至少6小時,更甚者多達72小時,可見並非痛快的死亡方式。而日本武士剖腹並不是單純為了達到死亡的目的,而是夾雜了昭示生命之重的撼動力與死亡美學的極致發揮。
江戶時代的武士山本常朝(1659—1719),在1716年的個人訪談錄《葉隱》中把武士切腹的死亡美學含義分為兩層——「落花之美」和「不動之美」。
1.「落花之美」
——武士追求同櫻花一般的死亡瞬間美,即花瓣落地一剎那的悽美。
武士非常注重自身的死亡的外在狀態之美,即精心裝扮以面對隨時降臨的死亡。而且裝扮過程極為細緻,包括沐浴更衣,塗抹胭脂,香水灑發,修剪指甲等,這些亡前準備都在日本武士日常生活中蔚然成風。
2.「不動之美」
——武士希望在死亡瞬間與櫻花融為一體,追求極致的美感。這意味著武士需要在切腹儀式中忍受痛苦,保持巋然不動的迎接死亡的姿態,即為「從容果斷地死亡」。毫無疑問,這兩類兼顧視覺與精神的美學含義,都將武士之死推向了死亡之美的極致。
同時,在武士佩刀的刀鞘上也常飾有櫻花,為將櫻花香與殺氣相融合,賦予殺戮以櫻花的生命,這樣一來,更有種剛柔並濟的美感。比如,江戶前期活躍於京都的名刀匠近江守久道就喜於在武士配刀上雕刻櫻花,以展示武士刀與櫻花相結合的美學。
日本曾有一首軍歌,歌詞中有一段描寫了死亡與櫻花的聯繫。「隊伍中那些紅色的領章,就像千萬朵花枝繁茂的櫻花,花兒在吉野吹起風暴,生為大和男兒,就該像散落的花兒一樣戰死在沙場。」這首歌同樣也體現了櫻花與日本武士道精神的聯繫。
日本武士在人生的巔峰時刻,在盡其所能、發揮自身最大價值之時,像櫻花一般悽美地結束生命,這即是一種生命層面的犧牲美學。
(三)櫻花與武士道精神的「國民性質」
在日本文化中,有著極其明顯的「群體性意識」,即共同的價值觀念與價值取向。
武士道精神的核心是「不惜生命地實現個人在集體中的價值」,極其重視集團利益。日本武士則需嚴格遵守條規與原則,不可觸犯戒律,否則對整體及自身利益都將產生損害,被孤立、放逐,以至於無法立足。就如同櫻花,生命衰竭時成片凋落,興盛時集體繁榮。
在武士興起的11——12世紀,催生了集體意識。由於日本幕府建立者源 賴朝(1147—1199)為吸引武士效忠,在勢力範圍內實行「御家人制」——即武士與將軍直接保持主從關係,這些成為御家人的武士必須宣誓對源賴朝的忠誠。這就是一種家族式的軍事統治。
而後日本又出現了家臣制,幕藩體制等,把臣民限制於家族式的集團內。與櫻花的集體性同理,櫻花需要協調合作,成片開放,方可形成為人讚頌的美景。
毫無疑問,櫻花和武士道精神相同的內核——「集體主義」,都是日本文化中延續和傳承的觀念。這種集體意識,注重內部團結,正是日本國民性格的重要表現,對日本歷史進程極有幫助。
1.「忠」
「集體主義」加強了國民的「忠」,增強了日本的民族凝聚力。本尼迪克特在所著《菊與刀》中所述:「忠:對天皇、法律及日本國家之義務。」
對君主無條件的忠心與愛國意識,深深印刻在武士道精神中。對於現代的日本,如「忠於集團」的職業道德觀,使僱傭關係變得神聖,便形成了特別的企業管理思想,對經濟有著積極影響。
2.「恥」
加強了人民的「恥感心理」,制約群體思維。集體榮辱觀使日本民眾非常重視他人及社會對自己的看法和評價,優先考慮「除自己以外的人」。這樣一來,既可以保持集團內部的團結和睦,也能對集團外的人或事各執己見,既恪盡職守,又思想豐富,對國家決策起到了良好效果。
結語
從事日本古代史研究的津田左右吉在所著《津田左右吉全集》中講到,武士道精神對日本民族的形成及日本文化未來發展「已經產生並應當產生作用」。
針對於武士道起到的作用,他提出這樣的意見:「雖然武士道消減了,但依此養成的某種風氣、習性,在某種程度上遺存至後代,要與全新展開的新時代生活相結合,就要求其應當高於一般道德。」
總而言之,武士與櫻花已被日本崇奉已久,歷經千年。其內核精神,無論是佛教無常觀,還是死亡美學和集體意識,都是推動日本建立政權、發展經濟與平息動亂的關鍵因素。
時代在繼續前進,武士道精神與其相關聯的櫻花精神也需如津田左右吉所說,應時代的變化而辯證地進行調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