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草原上,駿馬是牧人們真正的驕傲,馱著牧人們遠行的夢,馱著牧人們九曲婉轉的歌,一路奔向遠方。小男兒初長成,祖父便要送他一匹全套鞍韉的駿馬,祝福他學到駕馭烈馬的本領,學到從容面對自然的風霜雨雪、面對生活的艱難坎坷的本領。
在草原上,烈酒是蒙古族男兒豪情的源泉,烈酒亦是他們柔情百轉的催化劑。就要出嫁的妹妹盤好了髮辮,戴好了頭飾,迎親的馬隊中催促起身的歌唱了又唱,悲歡兩難的兄長一碗一碗地飲下火辣辣的烈酒,然後躍身馬背,衝向外面的羊群,箭一般破開草地上的雲團,一分兩半,一半是自己的衣食,一半是妹妹的幸福,一半是不舍,一半是祝福。那男兒的柔情,讓寫下這段文字的人溼了眼眶。
過去,此地盛產駿馬,駿馬在草原上自由地馳騁。
如今,此地盛產烈酒,烈酒在人們的血脈中流淌。
在這個叫做太僕寺的地方,駿馬與烈酒奇妙地相逢,成為這個半農半牧地區的文化符號。
太僕寺,這個看起來怪怪的名稱其實有著傲人的出身。早在春秋時期,《周禮.夏官太僕》已有了明確的記載,按照周禮,國家執政體系分為天、地、春、夏、秋、東六官,這樣的設置道法自然,比起今天龐雜的機構體系,沒有了冷冰冰的感覺,更顯親和。其中的夏官執掌軍事,太僕是屬於夏官的下設職位,執掌馬政。從我所從事工作的角度專業地解釋,太僕是職能,寺是機構名稱,類大理寺的寺,太僕寺就是掌管全國馬政的最高國家行政機關。車粼粼馬驍驍,冷兵器時代,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作為掌管全國馬政的最高國家行政機關,太僕寺是保護國家核心利益的核心要害部門,相當於今天部隊裡的總裝備部。所以,不要再糾結太僕寺是蒙語還是滿語了,它是正宗中華民族文化的源流。春秋戰國之後,自秦皇已降,太僕寺一直以行政中樞的身份存在著,直至清末。清朝時,在今天太僕寺旗的貢寶拉格草原設太僕寺左翼牧場,這個中央行政機構的名稱便與今天的太僕寺旗有了淵源,民國時期,設太僕寺左翼牧場為太僕寺左翼旗,建國後,1956年,設為太僕寺旗。這應該是太僕寺旗的前世今生。在今天的北京城仍有一條街叫太僕寺街,就在西單商場北側向東的胡同裡,大名鼎鼎的衍聖公(孔子)府,就位於太僕寺街。現在發展旅遊文化,找尋歷史脈絡,發掘歷史資源,這太僕寺旗得名的淵源才應該是最應著眼的地方,如果搞一個京蒙太僕寺聯手共建,豈不是一篇好文章?
因為以司馬為職的歷史屬性,因為曾經的皇家馬場,馬文化的發掘與傳承在太僕寺旗具備了得天獨厚的歷史條件。我去過太僕寺旗貢寶拉格草原上的御馬苑,在那裡見到了傳說中的汗血寶馬,見到了歐洲俊雅的莫裡斯蘭,見到了被傳承著被呵護著的馬文化,更見到了那些為保護蒙古馬純正血統而奔波的護馬人,於他們而言,馬已不再是一種具象的物種,而是一種精神,那種精神叫忠誠,叫堅韌,叫勇往直前。前兩年由御馬苑打造的大型室內情景劇《千古馬頌》更是驚豔了錫林郭勒草原,沸騰了慕名而來的人們的血液,呼嘯而來的馬隊,魂牽夢縈的離別,生死相守的忠誠,戰士眷戀著馬背,馬依戀著主人。沒有了馬的草原就像沒有了星星的夜空,就失卻了靈性,所以,我們可以驕傲地說,馬是草原的靈魂。
在這片草原上,除了追風逐日的駿馬,能讓人魂牽夢縈的還有烈酒。沒有來過錫林郭勒的人就不能算作來到過草原,沒有暢飲過草原白酒的人就不能說真正融入過草原。在我們的草原上,有牧人的地方就有草原白酒,淡綠色的玻璃酒瓶,鐵蓋紅封,以最淳樸的模樣從最初走到了今天,只是酒的度數降了些,但仍固守著60度的底線。這酒純烈,傾注在碗裡,擦著火柴,從酒面上輕輕掃過,淡藍色的火焰就會瞬間燃起,草原上的人們相信,把這酒加到油箱裡,汽車一定會轟隆隆地跑起來。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一條熱辣辣的火線便會從喉嚨急速下沉到你的胃裡,然後,把那種暖意傳遍你的四肢百骸。草原上冰封雪藏的冬日裡,沒有了那烈酒的溫暖,放牧歸來已凍透了的身子骨怎能暖起來呢?在一個牧人家裡,對男主人而言,酒排第一位,其次才是磚茶和鹽。婚禮或者祝壽的喜宴上,滿斟在銀碗裡的烈酒在蒙古包裡每一個人的手中傳遞,悠長的蒙古歌從日幕唱到晨曦,醇烈的酒水也從日幕斟到晨曦。當然,烈酒雖好,可不要貪杯喲。草原上的老額吉總是講,那酒啊,裝在瓶子裡是神仙,裝進肚子裡就是魔鬼了。
這種能將人融化在草原中的草原白酒就出產在太僕寺旗。草原白酒與共和國同齡,當時的產地在寶源縣,寶是寶昌縣,寶昌即為今太僕寺旗所在地寶昌鎮名,源是今天河北省的沽源縣。後來,寶源縣分設,又有了寶昌縣,草原白酒留在了寶昌縣,而後寶昌縣改設為太僕寺旗,生產在太僕寺旗寶昌鎮的草原白酒名至實歸,這是太僕寺旗這個支柱產業形成的脈絡。所謂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吧,釀一甕好酒必有一泓好水,此地盛產美酒,水質必是上乘。借力改革開放,上個世紀中期,在寶昌鎮又興起了一家酒廠,以寶源為名,生產同樣甘烈的白酒。如今,兩家酒廠隔街相望。因為我的一個朋友是寶源酒廠的家族中人,帶我們去過寶源酒廠的廠區,熱騰騰的酒糟發酵著,滿溢著酒香。酒窖裡,一壇一壇的老酒封存著,家族的兒孫都有自己名下封存的老酒,遇了喜事便會啟封待客,這樣的酒存貯了酒香,也存貯了歲月的味道。酒窖裡尚珍存著荊條簍子封著的酒罈,用大木箱封著的酒罈,有一個碩大的木箱外面竟還貼著一張手寫的毛筆字語錄,紙張已殘損,紅色的底色依稀可辨,字跡卻清晰可讀。可以窺見,在那個最潦亂的年代,這酒依然撫慰著孤寂的夜晚,撫慰著人們彷徨無助的心。
這樣寫著寫著,就想,要是給我一壺酒一匹馬,然後從這個叫太僕寺的地方出發,悠悠蕩蕩地遊走漫無目的地遊走在草原上,看草原的四季更迭,看牧人們的朝朝暮暮,該是何等快意灑脫的事情。所謂,一壺酒,一匹馬,足以慰風塵。
來源:錫林浩特生命之樹微信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