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謝振武:「繪」出中國人心電圖圖譜
年輕時的謝振武和妻子(上圖)。(資料照片)通訊員 攝
11月11日,謝振武和妻子(下圖)。 通訊員 攝
大部分人都做過心電圖,簡單、快捷,全過程不到5分鐘,就能了解心臟是否健康。
但你可知道?為了找到屬於中國人的正常心電圖各項參考指標,湘雅二醫院兒童醫學中心年近九旬的謝振武教授,奉獻了自己一輩子的職業光陰。
10月21日,謝振武被中華醫學會兒科分會授予中國兒科醫師終身成就獎。
這是中國兒科醫師最高獎項,但並不是謝振武獲得的第一個「終身成就獎」。早在2006年,中國醫藥生物技術協會心電學技術分會就給他頒發了一個「中國心電學終身成就」獎盃。
「辛苦出成果!」11月1日,捧著獎盃,這位兩度獲「終身成就獎」的老教授,語重心長。
人物名片
謝振武,1927年出生於山西省萬榮縣,1953年從山東醫學院畢業,分配到湖南工作。
他致力於我國兒童的心電圖研究,先後出版了《健康嬰兒及兒童心電圖研究》、《中國健康嬰兒、兒童及成人心電向量圖》、《中國人心電圖研究及臨床應用》3本學術專著,成為我國心電學工作者重要的工具書;首次大樣本建立了適合我國國情的兒童不同年齡和性別的心電圖診斷標準,系統建立了我國不同年齡人群心電向量圖的正常標準。
同城有家不常回,只為省下時間撲在工作上
年輕時候的謝振武,用「工作狂」形容,一點也不為過。
85歲的老伴劉恕告訴記者:「他一心都撲在工作上,總是想盡辦法省時間。有家不回,常年住在醫院單身宿舍。別人還誤以為是我們夫妻關係出問題呢。」
這對醫學伉儷剛剛度過了鑽石婚,深紅色桃心紀念杯擺在客廳最顯眼的地方,鑲嵌著一張黑白結婚照。
「我也是醫生,和他有默契,所以支持。」如今謝振武耳背、說話不清,劉奶奶成了他的「耳朵」、傳聲筒和發言人。這位湘雅醫院肝膽外科教授,為了成全丈夫的事業,一個人扛起整個家庭的重擔。
兩口子工作的醫院不同,把家安在了湘雅醫院的家屬樓。但工作忙起來,謝振武常年住在湘雅二醫院的單身宿舍,每周回家一次,有時候1個月都不回家。
「他是山西人,吃麵食,為了省時間,吃了一輩子食堂,經常就是啃饅頭。」劉奶奶心疼丈夫,她悄悄告訴記者。
因為丈夫的不顧家,劉奶奶還有一段酸楚的往事。
1972年至1975年間,劉恕隨醫療隊去非洲援外,女兒和兒子只能留給丈夫來管。結果,9歲的女兒因為營養不良暈倒在洗衣盆旁邊,被鄰居發現送到醫院搶救,檢查出來血色素只有3克(正常人有12克),屬於嚴重貧血。事後才知道,謝振武每周回家一趟,送一次生活費,平均每人只有2毛錢,根本不夠用,姐弟倆只能吃白飯,導致營養不良。
「他一個兒科專家,自己女兒卻貧血暈倒!」說起這事,劉奶奶哭笑不得。
不舍晝夜的專注,只為護衛國人健康
為什麼要這麼拼?謝振武的學生和得力助手,81歲的熊正東教授明白老師的心思。
上世紀50年代,我國的現代醫學剛剛起步,幾乎所有人體生理參數都是沿用外國的標準。當時以湘雅醫學院兒科創始人梁覺如教授為首的老一輩醫學專家,開始著手建立我國健康兒童身高、體重這種基礎健康指標。
「心電圖正常標準存在年齡、性別和種族差異,中國人和西方白種人的心電圖,在某些參數方面更是有差異。」大概是受到影響,正從事兒童心電研究的謝振武,下定決心要建立屬於中國人自己的心電圖診斷標準。
「他對我們說過,除了完成醫療工作,還要完成3本有關心血管方面的著作。」熊正東回憶,當時科裡每個人輪流到心電圖室學習一個月。花了一年時間,大家都學會了獨立看圖。
為了專心搞科研,謝振武帶著科裡3個醫護人員成立了心血管研究組。在沒有電腦,交通、通訊不便的年代,4個醫護人員,幹起了醫學大數據調查、統計與分析的活兒,難度可想而知。
「我們去醫院新生兒科,去幼兒園,去小學,去中學,通過各種途徑尋找健康兒童,請他們到醫院來做心電圖。」熊正東說,一邊走訪調查,一邊還要學習統計學知識。
「一段波形,每一條水平線,高度與寬度,正常還是異動,都要手工測量。那時的心電圖不像現在,幾條曲線連起來比人的臂展還要長,就靠圓規和尺子。」熊正東回憶說,當時一張心電圖,測量加上統計,要半天時間,他們常常工作到半夜。
為了爭分奪秒,不管周末還是夜晚,謝振武都是全神貫注在工作中。每天不是在辦公室埋頭計算、整理成千上萬的數據,就是在宿舍埋頭學習最新醫學知識。曾經一度工作條件艱苦到研究室只能放下一張檢查床和心電儀,他也沒有放棄。
憑著堅持和執著,謝振武和他的團隊花了30多年時間,從兒童研究著手,逐漸擴展到成年人、老年人,完成了從出生5分鐘至84歲的中國健康人心電圖研究,大樣本建立了適合我國國情的不同年齡和性別的心電圖診斷標準,填補了國內該領域的研究空白。
不近人情的嚴謹,只為培養超乎想像的全能
談起自己的老師,謝振武的學生們說得最多的就是「嚴」。
熊正東記憶最深的是,如果病歷寫不好,是要被「甩窗子」的。
「我1956年來的醫院,他是我的上級醫生。」熊正東說,那時候的要求是一頁病歷上,不能有3個字以上的改動,不然謝教授會當面扔到窗戶外面去。實在是要改,大家就拿小刀或者竹片,把原來的字跡刮掉,再在原處寫。
跟著謝振武的學生,也幾乎沒有什麼節假日可言。「老師周日上班,要求當時還是研究生的我們周日也上班。」原中南大學兒科研究所所長毛定安坦言,年輕時自己還因為這樣不近人情的「要求」而心生意見;當自己成為博士生導師時,才體會到其中的良苦用心。
謝振武還有一條特殊的規矩,自己團隊的人有一個人遲到,大家就全部都算遲到。
雖然嚴,但每個人都由衷地敬佩。
「他專注於和工作相關的所有事情,且動手能力極強。打針、抽血、檢驗、化驗,他全都能幹。這對於現在的醫生而言,是不可想像的。」熊正東說,和謝教授接觸了整整60年,也敬佩了他60年。
謝振武還有一手臨床絕活——兒童股靜脈穿刺取血。兒童股靜脈穿刺很難把握,當時通常採用的都是直插法,謝振武採用的是斜插法,用手指摸著針頭斜插進血管,難度很大,卻能保護孩子,最厲害的是,他幾乎從沒失誤過。
在謝振武的帶領下,他的學生們也掌握各種「額外」的技能。到後來,連極專業的「骨髓塗片」(血液病人的診斷依據),學生們都能自己看。
正是這嚴謹的治學態度、專注的職業精神、全面的醫療技能,為謝振武的研究打下了堅實的基礎,也培養了大量人才,其中研究生18名,現在有5名是博士生導師,都是海內外相關醫院各個部門的學術帶頭人和科室主任。
長命為志存,年近80歲才從臨床一線退下
朱熹有云:「命為志存。」意思是生命為志向而存在。
謝振武深以為然。但他認為,再加一字會更加全面,即「長命為志存」。
軍人出身的謝振武,從年輕時開始,就熱愛一項鍛鍊:太極拳。即使工作再忙,他每天早上都保持著這個習慣,直到近些年腿腳不利索才停止。
「他經常說,這個鍛鍊不要求場地,隨時可以做,給予了他健康的體魄,能讓他堅持工作那麼長時間。」劉奶奶驕傲地告訴記者,謝振武曾是湘雅二醫院太極拳興趣班的「總教頭」,太極拳的各種派別、所有招式,他都會。
直到2005年,年近80歲的謝振武才從臨床一線退下。但他仍關心湘雅二醫院兒科的建設,並協助學生繼續參與科研工作。
中南大學兒科學研究所副所長、湘雅二醫院兒童醫學中心副主任王成告訴記者,進入21世紀後,謝教授將「兒童功能性心血管疾病」作為新的研究課題,積極倡導並指導在國內較早開展直立傾斜試驗診斷兒童不明原因暈厥。
這樣一個每天只知道工作的老專家,人生還有別的樂趣嗎?在謝振武臥室的書柜上,記者看到,除了醫書,最多的就是攝影書籍和攝影器材。
原來,退休之後,謝振武也沒能閒得住,去老年大學搞學習,還愛上了攝影。「攝影作品還獲過獎呢!」劉奶奶說,醫院裡面組織活動他總是興致勃勃參加,給人家當「攝影師」。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謝教授還非常喜歡音樂。
熊正東向記者講了一個小細節。有時候大家去宿舍找謝教授,會聽到收音機裡在放音樂,大部分是世界名曲。
「不怕吵嗎?」有人問。
謝振武回答:「音樂可以調節思維。」
採訪結束,劉奶奶湊到謝振武耳旁,讓他跟大家道別。腿腳不便的謝振武試圖站起身來相送。他握著記者的手說:「人的生命是有限的,而科研成果的價值是無限的。科研成果長期有益於人類,就相當於人生命價值的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