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幾乎所有人都在心底問過自己這個問題。
很少有哪個國家的人，像中國人一樣，在自己的一生中背負這麼多情感。一方面我們背負的情感太多，一方面我們又羞於表達情感。但每個人的承載能力都有個限度，一旦沒有找到宣洩的口，就如同洪水中的大壩，隨時都有垮掉的可能。
正因為如此，我們對人生意義的思考才變得複雜和重要。有的人找到了答案，有的人還在苦苦思索。找到答案的人，如釋重負；還在苦苦思索的人，在生活的泥潭裡越陷越深。
我厭倦了大城市的節奏，和妻子回到家鄉，開了家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這成了我謀生的手段，也成了我看社會的窗口。開店2年的時間，我見過了無數的人，絕大多數都像螞蟻一樣穿行在自己的軌跡中，每一條軌跡都包含了人生的苦與甜。
早上，是白天時的便利店生意最好的時間段。顧客都是匆匆忙忙的趕路人。他們進店徑直走向貨架，選好商品，快速付錢，離開小店。中間除了平靜，從他們臉上看不到其他多餘的表情。每個人在出門之前，已經穿好了偽裝，戴好了面具，準備和這個社會較量。
只有到了晚上，人們才會卸下所有的偽裝，釋放內心所有的欲望和情感。習慣了守夜店的我，得以從中看到了人們白天與晚上的不一樣。
少了時間的緊迫，晚上的人們不再那麼匆忙，身份也變得更加多樣。他們卸掉了偽裝，臉上的表情也變得更加自然。
來過便利店的人，很多只是匆匆的過客，我與他們見過一次面之後，就再也沒有機會見第二次。當時間久了，記憶有點模糊，我甚至懷疑某個人是否真的來過。就如一顆石頭丟進了水面，當時泛起了些漣漪，當漣漪越散越遠，水面又恢復到了原先平靜的時刻。石頭來沒來過，沒人知道，也已經不重要了。
除此之外，便利店也會有很多熟客。有些，白天還保持冷冰冰的面孔，到了晚上就有了和人交流的欲望。
一個每天穿著乾淨衣服出門，晚上變得汙穢不堪回家的小夥子，每晚的19點，都會來店裡買一瓶啤酒和一包花生。愛喝酒的人，心裡總藏著說不完的故事。小夥子每次買酒，都會和我說上幾句。時間久了，我也知道了他在一個工地上幹活，每天幹著髒亂累的活，覺得生活很苦，只有晚上的這瓶啤酒和花生才能衝淡生活的一點點苦。他說：酒是苦的，但喝下去，心是甜的。
一對父女，也是店裡的常客。他們一般佔據了我20點左右的時刻。女兒儘可能大幅度地擺動著雙臂走在前面，父親左手提著公文包，右肩背著小書包，走在後面。小女孩每次都走到同樣的貨架，選同款的糖，父親則站在門口收銀臺處等她。有次，趁著小孩拿糖的空隙，我和他說，讓孩子吃太多的糖不好。他告訴我，孩子懂事，每天都等他加完班一起回家，這是對她的獎勵。他還說過，一個人帶孩子苦點沒事，孩子覺到甜就好。結完帳，孩子高興地揮手和我告別，我也揮手和他們告別。「爸爸，你也嘗一口」孩子仰著頭對他說到。他蹲下身子輕輕地咬了一口，「爸爸，甜不甜？」「甜！」
「歡迎光臨」，門口招財貓的聲音，在21點左右響起，提醒著我又一個老熟客來了。這是位衣著光鮮的男白領。他來照例是買一包煙。如果說愛喝酒的人有說不完的故事，愛抽菸的人則有把心填得滿滿的秘密。我把煙遞給他，他當場撕開，照例拿出兩支，一支遞給我，我笑著擺擺手。他笑笑把一支煙塞回煙盒，一支煙放入嘴裡，「我又忘了，你不抽菸。」他把煙點著，走到門外，坐在店門外的臺階上抽起來。店裡有供客人吃飯的小桌子，好幾次我和他說，坐那邊慢慢抽吧，晚上人少不影響。他說，還是坐在臺階上抽舒服。也許，他不想讓人看到他抽菸時陶醉的表情；也許，周圍夜色正濃，唯有眼前星星閃閃的煙火，讓他看到了人生的方向。
每天時間越晚，固定的老熟客少了，各色複雜的人多了。在22點至凌晨5點的時刻，我經常碰到喝得爛醉的人，被人扶著來店裡買水；我也碰到衣著暴露的時尚美女來買麵包牛奶；還有穿著拖鞋短褲的小夥子來買保險套；外出覓食了一天的流浪漢，開始在店周圍找合適的溫床……周圍高樓大廈的燈光逐漸熄滅暗淡，只剩下幾盞反而格外明亮，刺得人眼睛發脹。
生活是巨大的舞臺，夜晚是天然的屏障。白天刻意隱藏的一切，像一根被用力擠壓的彈簧，到了夜裡逐漸釋放。從19點到凌晨5點，形形色色的人們用各自的情感把時間填滿。其中的滋味，也只有自己能品嘗。
5點以後，店外的馬路上響起了掃地的沙沙聲，城市的清潔工開始了一天的生活。陪伴著她們身影的，除了路燈，還有漸漸發白的天空。
天，馬上又要亮了。在夜裡得到了釋放的人們，又將重新穿上偽裝，戴上面具，和這個社會繼續較量。直到晚上，才又會恢復到原樣。
買酒的小夥子會來，買糖的父女會來；買煙的男白領會來……
但如果人人都是周而復始，這個社會就不會這麼複雜了。
也許晚上他們都會來，也許他們再也不來了。
表面上，我像個旁觀者看著眼前來來往往的人，收集著他們的情感。他們看我時，何嘗不是這樣。我有活在大城市裡的困惑；也有活在小城裡的迷茫；我有對付不了的人；也有讓我狼狽不堪的事；我經常會無緣無故心慌；也會突然變得煩躁不安。我會發呆、會發笑、會發火……
人生就是這樣，看似被各種東西填滿，細細品味之後，發現其實只是在一杯濃濃的苦咖啡裡加了一點點糖。
某一期《奇葩說》中，柏邦妮說，心裡很苦的人，需要多少的甜才能填滿啊。馬東回了一句，心裡很苦的人，只要一絲甜就能填滿。
也許，正是這一絲的甜，就是我們人生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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