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市印象系列之四:鳥 客
文/甘肅鍾文
天水市有不少喜歡養鳥的人,他們養的鳥大多是畫眉。畫眉鳥體大,叫聲也好聽,但這種鳥並不好養,好養的是麻鷯,體小,所食穀物易得,叫聲還豐富多彩,因而一個養鳥人可以養幾隻麻鷯。
麻鷯是一種候鳥,每年的初夏,麻鷯成群結隊來到藉河上遊每個山清水秀、鶯歌燕舞的村莊。它們在這裡生息繁衍大半年,「二姐回走」、「走回走」、「解將揚即將」的叫聲似人語,有閒人便尋思著將這種小巧玲瓏的益鳥養在自家裡,供自己玩樂。
用竹篾編一個打籠,把兩廂的竹蓋用裡面的小竹棍撐起來,裡面再放上稻穀,掛在蔭涼的梨樹上,麻鷯尋食而至,撞了小竹棍,自己被囚在其中了。這是第一隻被人收養的麻鷯。這隻麻鷯以後就是誘惑,在一個小籠子裡無憂無慮地吃喝、歌唱,它的同類步它的後塵鑽進梨樹枝枯上的那個好看的竹籠裡,成為一家人、幾戶人家乃至一個村莊的寵物。
漸漸地,養麻鷯便成了藉河上遊獵手和藝人的一種愛好。
漸漸地,天水城裡人也愛上了養麻鷯。
天水城裡人養麻鷯有兩個途徑,一個是在城壕的山貨市場上買自己喜歡的鳥兒,一個是坐班車去藉河上遊的幾個村子交朋友。他們帶上幾包糕點,在養鳥多的人家裡待幾天,挑選自己喜愛的鳥兒返回城裡。
我的伯父是我們村莊的養鳥人之一,他有一個打籠、四個鳥籠。打籠是竹編的特別講究的長方體,上下兩層,下層可供兩隻鳥自由活動,備有白色的水瓶和食盒;上層是兩格呈拱形的蓋,是專門捕麻鷯用的。
伯父把打籠掛在一棵百年梨樹上,用蓋中兩根粗細均勻的竹棍撐起籠蓋,等待空中自由飛翔的麻鷯自投籠中。籠蓋中有谷穗,下層有兩隻麻鷯在鳴叫,附近樹林中的麻鷯發現有同伴在一隻籠子裡,上頭還有現成的穀物,便飛了進去。這一去就鑽進了牢籠,它飛翔的翅膀撞倒支撐籠蓋的竹棍,籠蓋合上了,這隻麻鷯成了天水人永遠的朋友,不論是在小山村,還是在天水市。
伯父是個懶散的人,一隻打籠可以給他捕捉相當數量的麻鷯。這些鳥兒可以給他換來數十塊錢幣,供他增添一兩身新卡幾單衣。我們村那些年真正的捕鳥能人是張大伯,他有六七個打籠、十幾個鳥籠、兩張鳥網。張大伯在村裡隨便一處草地上將鳥網鋪開,將十幾個鳥籠分掛在草地四周的樹枝上,這裡便是麻鷯的世界了。收成好的一天,大伯可以捕到上百隻麻鷯,他的兒子三天一趟天水城,一隻麻鷯三毛錢,可以計算,一個初夏,張大伯用麻鷯收入多少呢。
一九八八年六月,我在天水市參加高考,住在爺坑裡一家私人旅店。一天下午從三中回到旅店,發現有人在吵架。胡家山一位中年農民說他的一隻麻鷯不見了,不讓沒有買他鳥的一位老人走開。我們十多個學生便圍觀起來。一隻普通麻鷯五毛錢,值六個饅頭、一碗臊子麵,叫得好的、天生紅眼闕麻鷯兩三塊錢不等。胡家山人丟了的正是一隻天生紅眼闕叫「解將揚即將」的上等麻鷯,他不吭聲,蹲在城裡老漢出門的地方不讓道。城裡老漢一身青衫,內配白色的確良襯衣,戴著一副石頭茶鏡,聲討的嗓音非常宏亮。
「鄉巴佬,你窮我可以給你三塊,十塊,三十塊錢,你不能壞我的名譽。」他右手從襯衣口袋裡拿出一沓嶄新的十元鈔票,在我們面前摔得巴答直響。
「我是天水城有名的鳥客,養麻鷯差不多五十年了,連鳥是公是母都知道,他竟敢侮蔑我!」
老漢的口才極好,罵人一套一套,層層推進。我們這位老鄉默不作聲。
我們的班長說話了,「老人家,你把你左手伸出來。」
老漢看了一眼樊永,左手還在袖筒裡,沒有伸出來。
三五個學生都衝老人直喊:「把左手展開。」
老人還是不伸。
樊永一個箭步跨到老漢跟前,右手伸進老漢的袖筒裡。
「鳥在他手裡。」樊永大聲喊道。
紅眼闕麻鷯落到了樊永手中,樊永將鳥還給中年人。
老漢的臉面像喝了燒酒一樣通紅,剛才不依不饒的數落讓給了尷尬的沉默。
「你不是錢多得很嗎?還用得著偷?」樊永譏笑老漢。
老漢拿出五元錢,給鳥主人,「我添兩塊,五塊買給我。」
「不買。給你一隻鳥都不買。」鳥主人沉沉地說。
「三十塊,買給我。」我們面前出現了一個高個頭蓄大鬍子的回民青年。
鳥主人看了看這個一臉虔誠的回民,把鳥放進他手裡,「送給你!」
回民青年笑了,「不行啊,你在天水城裡要吃飯住店,哪能把這等好鳥白白送給我。」他點上一支煙,給鳥主人也一支,「那就十塊,我養一年,明年也能買三十塊。」
「三塊,你拿去。」鳥主人大手一揮。
回民青年把一張十元鈔幣放在一隻鳥籠的掛鈎上,把半包紅奔馬牌香菸拍在鳥主人手中。「我也是個天水城的鳥客,晚輩,我們是一路人,我不坑你!」
一切又恢復了平靜,只是那個老漢啥時候走掉了我們渾然不覺。
二〇二〇年五月二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