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走進大學的那天起,我最愛的鄉村就以一種守望的姿態,靜立於我的思念中,鄉村的父母、鄉村的夏夜、鄉村的玩伴,都成了我文字中最深情的牽掛。直到有一天,在縣城的某一角落,有了我的安居之所,有了一個也叫家的地方,於是,那個從小陪我成長伴我歡笑的地方,開始被稱為老家。
與媽媽住在同一個縣城已經七年,近在咫尺的距離,常常相見的幸福,卻從未衝淡我們對老家的思念。老家,承載了太多兒時的記憶和成長的點滴,即使父母姐弟已不再生活在那裡,但對它的思念卻不會有絲毫退減。那裡,有抬頭就能見到的母校,有出門就能碰到的鄉親,有隨手就能摘到的青菜,有出門就能聞到的花香,有站到房頂就能看到四鄰的視野,有蹲到地上就能觸摸到溼潤的泥土。這一切的一切,都撕扯著我的牽掛,於是,趁接回去的爸媽之際,帶著妞妞,再次回到了我的老家。一路欣喜,沿路曾經熟悉的村莊,變得有些陌生,曾經還算平坦的道路,也已被壓得坑窪不平。鄰家的大娘,見到長高的外甥,眼淚不自覺地溢出了眼眶,歲月不饒人,日漸蒼老的父輩,越來越容易觸景傷情。太久不到姥姥家的妞妞,顯得有些拘束,也許,她正努力搜尋著殘留的一些記憶,只是太碎,她已不能完整拼湊起來。對媽媽曾經生活過的這個地方,她曾經有過特別熾熱的愛。
時間追溯到她兩歲零一個月,那時的她,對回姥姥家的期盼絕不亞於我這個媽媽。對她而言,那是一片新鮮的天地,有成群的夥伴,有滾動的車輪,有最愛的鞦韆,有綠綠的田野。侄子侄女帶著她,在大街小巷街坊鄰裡到處遊玩。生在村莊的我,卻怎麼也放心不下到處跑的孩子,他們走到哪裡,我就跟在哪裡,那些曾經熟悉的親朋,看到侄女才驚喜地認出我來,真的離開太久,雖然我變化不大,卻也早已不是他們記憶中孩童的模樣。
去年五一,抵不住老家綠樹紅花的誘惑,帶著妞妞,再次回到那個到處是綠意的地方。孩子們的活動區域由東向西,開始以學校沿路為主。鯉魚灘小學的大門早已不再是我小時候的方向,面對大路,更加方便了各村學生。適逢路上有人殺豬,日益滾燙的大鍋,吸引了不少玩耍的孩子,他們都聚集在路上,嬉戲玩鬧。只是對面記憶中滿是乘涼人們的小樹林,如今已變成了成片的莊稼,那些端著碗拿著席扎堆乘涼的往日,已被電扇空調和緊閉的大門遠遠阻隔。尋不回的記憶,找不回的童年。
這次之前的最後一次回老家,是在前年的十一,帶著女兒,和侄子侄女一起,走進了兒時的校園。曾經因為六配套綠化引來九縣一市紛紛參觀的母校,早已失去了往日的輝煌,學生流失嚴重,教學質量堪憂,早年打造的高質量學校,不知怎會變成了如今這般模樣。低矮的桌凳,凸顯了我們的成長,空曠的校園,滿是散落的樹葉。女兒蹲下身子,認真的撿拾著樹葉,透過孩子們的身影,我仿佛看到了那時在此跳繩、踢毽子、玩沙包的我們,無憂無慮的小學生涯,就如過時的老歌,久遠卻親切。依然是成群的孩子,聚集在我家,稀罕著在他們眼中算是城裡人的我的女兒,年長一點的孩子,樂此不疲的輪番當著講師,一群不太聽話的學生,坐在那裡,一如當年變著法做遊戲的我們。老家,對妞妞來說,就是一座新奇的樂園,但我總怕,若久久不回,關於老家的精彩記憶,最終將淹沒於她還未成形的童年記憶中。所以,偶爾,還是要回去看看,不為別的,只為那份親切和思念。
認識老公時,他們全家都在縣城,對於他的老家,我的記憶不多,但我卻清楚地知道,這個地方對老公的意義,就如同我的老家對我一樣,我們都是農民的兒女,對於老家,都有份掙不脫忘不了的濃烈情懷。
結婚之前,婆家的爺爺奶奶都已離去,關於他們的一切,都是聽說。聽公公說過奶奶的善良和慈愛,聽婆婆說過爺爺的嚴教和正直,聽老公說過對爺爺的敬重和思念,也親眼見過爺爺奶奶親切微笑的照片,每年清明,我們都會去他們的墳前祭拜。今年也不例外。公公說,要從小樹立孩子崇尚孝道的觀念,在每一個傳統的日子裡,回歸古老的禮儀,燒紙、磕頭、哀思,把對長輩的緬懷和敬仰,一代一代傳承下去。兩個幼小的孩子,學著大人的樣子,親手為太爺爺太奶奶燒著冥幣和元寶,還像模像樣地跪下來磕頭祭拜。雖然我們都沒見過地下的長輩,但都明白,這些人,是我們的先祖,與我們的存在息息相關,沒有他們,就沒有我們的今天。
祭拜完後走回大伯大娘的家,沿路見到很多親切打招呼的鄉親,熟悉的面孔,不知道的稱呼,每到此時,我都會覺得萬分愧疚,慚愧於自己叫不清稱呼而無法同等回應他們的熱情。一個村的人記一家人容易,而要一個人記一村的人難,更何況我對記人總不是那麼的清楚。孩子們只管在前面好奇的跑,我跟在後面,只能努力辨識著家的方向,遠遠就看到大娘站在胡同口,滿懷期待地看著我們回家的方向。孩子們興奮的崗上崗下來回賽跑了一陣,我們就開始奔向自己家的院落。
多少年沒有住人的家,長長的院子裡只餘一座破落的主屋,屋裡擺放著早已不用的農具叉耙,還有一個可以稱得上古董的紡花機,據說我們這座祖屋是當時村裡最好的房子,稍加修繕還可以撐些年頭。院子裡栽滿了樹木,還有成片的油菜花、白色的梨花和不知名的淡紫色小花,我們又新植了帶回來的石楠。在這樣一片自在的天地裡,孩子們跑來跑去,歡快如出籠的小鳥。當年的孩子她爸和她叔,是不是也這樣在大街小巷奔跑笑鬧?
還記得那年清明時,商量許久為爺爺奶奶立碑的計劃終於塵埃落定。第一次經歷立碑的場面,子輩孫輩重孫輩齊聚墓前,鞭炮聲聲,悼念隆重,親朋好友如約前來,院裡院外擺滿了酒席,看著慈祥笑著的爺奶照片,不禁心想,若他們泉下有知,該有多欣喜多安慰!
妞妞第一次在老家長時間停留,是在兩歲那年春節,在我們那個剛栽滿桂花樹的小院,伯伯姑姑哥哥輪番與她合影,懵懂的她,任由大人們逗弄照相。第一次回老家過年的我,跟在婆婆後面,給那些不曾謀面的本家孩子,發著喜慶的壓歲錢。熱鬧的春節,滿街的鄉親,雖不熟悉,卻如我自小長大的老家一樣親切。是的,親切,正是這份親切,讓我越來越珍視那個叫老家的地方。即使最親的父輩已經離開了那裡,但樹高千尺也忘不了根,老家,就是一個叫根的地方。
來源:扶溝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