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艾青從遠古的墓塋從黑暗的年代從人類死亡之流的那邊震驚沉睡的山脈若火輪飛旋於沙丘之上太陽向我滾來……——它以難掩的光芒使生命呼吸使高樹繁枝向它舞蹈使河流帶著狂歌奔向它去——當它來時,我聽見冬蟄的蟲蛹轉動於地下群眾在曠場上高聲說話城市從遠方用電力與鋼鐵召喚它——於是我的心胸被火焰之手撕開陳腐的靈魂擱棄在河畔我乃有對於人類再生之確信一九三七年春
臥榻先生(「臥榻先生說詩詞」)一貫欣賞具有力道和質感的詩歌。艾青的《太陽》就是這樣的作品,讀來很過癮。
艾青,一個熟悉又帶著陌生的名字。之所以說陌生,是說在坊間,或者更明確地說是在文藝青年中間,其大名比不上徐志摩、林徽因、海子這樣的網紅詩人,沒有太多的小資情調,其為人也沒什麼風流韻事,但就詩歌本身而言,實在是中國新詩史上一個不能迴避的重要詩人,是現代文學史教材上需要專章講述的作者,而享受這一待遇的,是我們熟知的「魯郭茅巴老曹」等輩。
既是這樣的評價,就一定得有硬通貨作品,如入選高中教材的《大堰河,我的保姆》《我愛這土地》《雪落在中國的土地上》……當1939年,艾青獻出第二本詩集《北方》和長詩《向太陽》以後,人們一致地確認,我們民族自己的成熟詩人出現了。
在艾青的詩作中,土地是一個常見的意象。這也不難理解,幾千年農耕文明浸染,土地寄載了太多的情愫(說句題外話,直到現在,我們的文藝作品似乎都還喜歡描寫土地,如海子詩作裡的麥地,第五代導演陳凱歌的電影《黃土地》,獲得了炸藥獎的莫言的高密東北鄉……)。生活在那時中國的土地上,多災多難,貧窮落後,痛苦多於歡樂,心中鬱積著過多的悲憤,「無止境地吹刮著激怒的風」(《我愛這土地》)。
土地既如此作難,但我們卻始終放不下,「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由是,太陽的意象則成了詩人靈魂的另一面:對於光明、理想、美好生活的熾熱追求。詩人寫了很多謳歌太陽,讚頌光明的詩——光通過名字,我們就能體會:《向天陽》《黎明的讚頌》《太陽的話》,還有本詩《太陽》。
《太陽》一詩作於1937年。那時,艾青從監獄中出來不久,正流浪在上海灘頭。此時的中國,風雨飄揚,隔壁的東洋帝國虎視眈眈。「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刻」。這首《太陽》便是他最早寫下的關於太陽的詩篇。作者一開篇即說:
從遠古的墓塋/從黑暗的年代/從人類死亡之流的那邊/震驚沉睡的山脈/若火輪飛旋於沙丘之上/太陽向我滾來……
這是一股何等的力量!簡單幾個句子即已極盡人類生命之體驗。對於以典雅柔美見長的中國詩詞而言,似乎只有太白的古體中方能見到如此壯闊的句子:天姥連天向天橫,勢拔五嶽掩赤城。天台四萬八千丈,對此欲倒東南傾。
既然太陽已經到來,那也就意味著光明的到來也勢不可擋,不僅萬物即將復甦,眾生一片歡欣鼓舞,還將出現一個科學文明的新時代。正是這些嚮往光明的熱情和信念鼓舞著詩人,所以在最後一節,「心胸被火焰之手撕開,陳腐的靈魂擱棄在河畔」,再造了一個「有對於人類再生之確信」的新靈魂。
在本詩中,太陽作為中心意象,被作者賦予了象徵意味。以此為中心,包括高樹、繁枝、河流、蟲蛹、城市等在內的意象有機地串在了一起。與之對應的是,遠古、黑暗、沉睡、陳腐等一切不祥悉被擯棄。
詩歌評論家葉櫓評論道:
艾青是一個與時代共同前進的詩人,他在《太陽》中表現出的對時代的敏感,對個人道路的選擇,真正體現了詩人靈魂的閃光。
作家郭寶臣評論道:
《太陽》一詩,以它深沉的內涵和博大的氣勢撼動了讀者,成為詩人創作中的光輝篇章。
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李復威評論道:
詩人從臆想的暴力中體驗到蕩滌塵埃、脫胎換骨後的超脫與純淨,於是「如有對於人類再生之確信」。這是對太陽的禮讚,這是對光明的膜拜。讀畢這首詩,我們也無不同樣接受了一次血與火的激情的洗禮。
艾青一輩子都在讚頌光明,尋找光明。一個民族有這樣的詩人是幸運的:哪怕在最黑暗的年代,也有力量指引著我們,度過漫漫長夜。
我希望:春天/它早點來/等路旁吐出一點綠芽時/我將穿上芒鞋/去尋覓溫暖——《願春天早點來》,作於194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