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娃娃、蝴蝶寶貝、月亮孩子、小胖威利……這一個個看似「美麗」的名字背後,其實承載的是一個又一個負擔沉重的罕見病家庭。近日,《人民政協報》官方微信小程序「假如我是委員」開設了「關注罕見病,為愛吶『罕』」專題活動,為罕見病患者搭建交流、互助、建言的平臺。在收集罕見病故事和數據的過程中,小程序也會將相關內容整理成專題報告,並遞交政協委員與相關單位,作為明年全國兩會中委員關注的民生議題參考。
為配合小程序的專題活動,人民政協報民意周刊將不定期推出相關專題報導,以小程序「虛擬委員」的投稿為線索,深入採訪,為愛吶「罕」。
本期,就讓我們來了解一下罕見病「小胖威利」。
Prader-Willi症候群,即普拉德-威利症候群(PWS),俗稱「小胖威利症候群」,是由於第15號染色體基因缺失(或功能缺陷)所致的遺傳症候群(第15號染色體部分片段缺失導致的先天性罕見病),患者會因無法取得飽足感而導致無節制飲食。小胖威利症候群的人群發病率僅約1/15000,目前不可治癒,也沒有控制食慾的方法。早期幹預、嚴格的飲食控制和生長激素治療可以提高生活質量。
國內小胖威利症候群患者預估超過10萬人,目前,主動聯繫在小胖威利罕見病關愛中心登記在冊的已確診患者有1500多人。由於各地醫院及相關科室醫生對該病認知程度不一,導致患者確診過程困難、費用高昂。
來不及感受新生喜悅,即遭遇罕見病之痛
今年2月3日,河北保定,在全家人的期盼下,穆紅娟的孩子降生了。但和其他新生兒有些不同的是——孩子不哭不鬧吃不下東西,出生18天,體重就從6斤3兩降到了5斤2兩,身體軟趴趴的,且皮膚特別白。為了弄清孩子瘦弱的原因,穆紅娟求診了多家醫院。最後,一位主任醫生告訴穆紅娟:「你要做好最壞的打算,這個孩子肯定沒辦法長大成人。」3月,不甘心的穆紅娟帶著孩子輾轉北京、河北等地看病。在做了所有檢查之後,醫生懷疑孩子患了某種基因罕見病,並建議穆紅娟給孩子做全基因序列的檢測。兩次檢測後,孩子被確診為小胖威利症候群。
自從孩子被宣判「死刑」,穆紅娟就一直生活在煎熬中。最終確診前,她甚至已經為孩子準備好了壽衣和棺材。「那段日子,心裡只有絕望。」確診後為小胖威利症候群後,穆紅娟反倒鬆了口氣,因為這意味著孩子能活,以後也會跑會跳,這就很好了。
然而,孩子確診在給穆紅娟來帶微弱希望的同時,也給她的家庭帶來了巨大的經濟壓力。從出生到最後確診,一家人已花費了7萬餘元,後續的生長激素治療費用則是「無底洞」,而穆紅娟和丈夫每個月的收入加起來也不超過5000元。為了減輕經濟負擔,穆紅娟想過很多辦法:申請低保、諮詢醫保中心能否報銷生長激素費用、諮詢商業保險,但都無果而終。
和穆紅娟的孩子一樣,3月5日,山西晉城的紅木哥(化名)迎來了外孫女的誕生,同樣的症狀和遭遇。一位兒科護師朋友告訴紅木哥,她曾見過一例相似的病例,被送到鄭州的兒童醫院。於是,在孩子出生的第3天,紅木哥和妻子帶她轉院至鄭州。40多天後,檢測結果出來,確診為小胖威利症候群。
確診後,孩子的母親一時難以接受,甚至患上了抑鬱症。紅木哥與妻子也徹夜難眠,想起可憐的外孫女就忍不住落淚。「既然這個孩子到了我們家,就說明我們家是善良的一家。我們要悉心地去照顧她、愛她。也許這個孩子到了別人家就被拋棄了呢?」紅木哥用這些話安慰自己和家人,也安慰其他的「小胖」家長。
小胖威利症候群無藥可愈,而每天必須注射的生長激素隨患者身高、體重增長而增加。有家長計算過,一名「小胖」一生花費在治療和注射生長激素方面的費用,大約要500萬左右。這對於普通家庭來說,是無法承受的數目。紅木哥說,「我們就是賣房、賣車、賣地,也要把孩子照顧好。」和穆紅娟一樣,紅木哥連同群裡的小胖家長也嘗試過給國家相關政府部門、關注罕見病的政協委員寫郵件,希望未來能將生長激素納入醫保。
為「吃」鬥智鬥勇,為入學費盡心力
2018年,小胖威利症候群被納入我國罕見病目錄,而在此之前,許多醫院和醫生都對它知之甚少。
張倫的第一個孩子越越(化名)於2012年2月出生,在出生地檢查不出病因,後來在北京八一附屬兒童醫院被確診為小胖威利症候群。越越確診後,張倫辭掉廣東的工作到北京跑快遞,一來方便照看,二來也能多賺點錢緩解壓力。因為按照越越現在的身高體重,一年打生長激素以及複查的費用就需要約4萬元,而以後只會越來越多。張倫家在河北省的一個貧困村,2017年村子易地扶貧搬遷,張倫一家因此搬到了縣城。雖然有房子住,每個月還有幾百元的貧困補助,但張倫年收入的三分之二都要用來給孩子看病,仍然入不敷出。
由於患小胖威利症候群的孩子沒有飽足感,預防肥胖及其併發症就變得極其重要。自從得知越越患的是小胖威利症候群,張倫的家裡就再也沒有出現過零食。而為了不讓越越因吃得過多而導致糖尿病、高血脂、高血壓、脊柱側彎以及心肺功能衰竭等會對「小胖」造成致命威脅的併發症,張倫沒少和孩子「鬥智鬥勇」。
因為患病,「小胖」通常為輕到中度智障,且易暴怒、愛爭辯、頑固。有時越越發火,張倫就得立刻岔開話題分散孩子的注意力。食物不能給,道理也講不通,就只能引導孩子把情緒疏散掉。張倫說,在「小胖」家長交流群中,經常能看到為了吃東西,孩子對父母動手、偷鑰匙打開上鎖的冰箱甚至偷吃垃圾桶裡的垃圾情況。「在吃上和『小胖』堅持與妥協,永遠是考驗家長們耐心的無限期任務。」
兩年前,越越到了要上學的年紀。張倫又面臨了新的難題:沒有學校願意接收。由於「小胖」的智力情況要比特殊教育學校的孩子好很多,當地的特殊教育學校建議張倫把越越送到普通學校就讀,這樣對孩子更有益。然而,「小胖」的智力又只有正常人的80%左右,再加上性格缺陷,普通學校多以影響其他孩子為由拒絕。最終,張倫好說歹說,才將越越送進當地一所小學。剛入學時,老師經常因為越越的一些特殊舉動給張倫打電話,讓他把孩子帶回去。經過一段時間接觸、磨合後,同學、老師與越越互相適應,情況才有所好轉。
目前,對于越越繼續讀書乃至成年後的生活,張倫並沒有一個確切的打算。只希望未來能夠研製出控制「小胖」情緒、食慾的藥物,不求根治,但求孩子以後的生活質量高一點。
報團取暖,道阻且長
記者在位於浙江杭州郊區的一棟民居中見到林曉靜時,他剛剛結束一場罕見病宣傳活動。
林曉靜的女兒1997年出生後不久,就被醫生診斷為「腦癱」,但治療後一直不見好轉。直到女兒11歲在上海新華醫院確診前,林曉靜都不知道孩子究竟得了什麼病。
在女兒最終被確診為一種名叫「普拉德-威利症候群」的疾病後,林曉靜開始在網上查找各種相關資料,並得知北京協和醫院的宋紅梅教授曾在國外參加了相關醫學會議。他立刻動身前往北京。從宋教授那裡,林曉靜得到了一本臺灣的「普拉德-威利症候群」餵養手冊。手冊中提到的症狀都與女兒相符。後來林曉靜才得知,國內直到2004年之前都沒有這一疾病的相關報導。許多像林曉靜女兒一樣的病例在嬰兒期被誤診為腦癱,在兒童期被誤診為單純性肥胖症。
參考國外的做法,林曉靜在2010年開始聯絡國內的「小胖」家長,組建了國內第一個「普拉德-威利症候群」病友QQ群,在2012年註冊微博尋找小胖威利病友。在群裡,「小胖」家長們互相幫助、交流心得。為了便於科普和傳播,他們為這個罕見病起了一個形象易記的中文名字:「小胖威利症候群」。
「罕見病有幾千種,如果都指望國家來主動關注、研發治療藥物,顯然不現實,所以還是要靠我們家長的力量。」林曉靜分析,在國外,「小胖」家長聯合成立基金會,募集資金請科學家研究該病,推動社會、政府關注「小胖」,所以他也想在國內成立這樣一個機構。2017年3月6日,小胖威利罕見病關愛中心在浙江省民政廳註冊成功。當天,林曉靜的好友、中國科學院院士楊煥明給他打了3通電話,討論機構成立後應該做什麼。楊煥明告訴林曉靜,第一要做小胖威利症候群的科普宣傳工作,這是惠及整個群體的事;第二要聯合家長的力量推動生長激素納入醫保,減輕患者家庭負擔;第三要組織醫療互助,解決就診難的問題,加強國際交流,及時分享國外最新的研究和治療成果。「研究不一定有成果,但是不研究就永遠沒有希望。」楊煥明鼓勵他。這三點後來也一直是小胖威利罕見病關愛中心工作的方向和重點。
此後,林曉靜製作了介紹小胖威利症候群的宣傳冊與展架,每逢國內召開大型醫學會議,他就通過專家引薦,到會場內分發宣傳冊、做演講,向更多的醫學界人士介紹、宣傳小胖威利症候群。如今,小胖威利罕見病關愛中心的醫學專家顧問團已囊括了中科院院士、全國政協常委、重點大學博士生導師(大學校長)以及海外專家共28位,他們都在為宣傳小胖威利症候群貢獻著自己的力量。
2018年8月1日,在林曉靜的努力下,國內第一所「小胖」家園成立了。因為「小胖」的特性,普通家庭在照顧時很難控制他們的飲食。於是,林曉靜在杭州郊區租了一棟房子,供「小胖」與家長居住。這棟房子的廚房與起居室不在一處,且配備門鎖,可以有效防止「小胖」們「偷吃」。同時,「小胖」家園每日嚴格控制飲食時間,並針對「小胖」體質搭配餐食,既保證營養又不會發胖。
「小胖」家園成立後,許多家長慕名前來。在家中無法控制體重的「小胖」在這裡住上幾個月,體重就迅速下降。但由於當地公安部門認為「小胖」家園缺少相關資質、消防安全不過關,近日已責令關停。對此,林曉靜希望「小胖」家園未來能取得合法資質,並獲得政府的場地支持,將其打造成示範點在全國推廣,讓各地的「小胖」都能順利控制體重,給家長們一個喘息的空間。
「以小胖威利症候群的發病率來看,全國應該有超過10萬人,但是目前中心找到的患者只有不到2000人。」林曉靜感嘆,未來要走的路還很長:宣傳科普、推動生長激素納入醫保、募集資金研究病例、建立「小胖家園」「小胖課堂」、為「小胖」創造工作環境……這些都做。
從女兒確診開始,林曉靜的人生就註定要與小胖威利症候群綁定。而對於每一個「小胖」家庭來說,儘可能長遠地為孩子鋪好以後人生的道路,都是身為父母最大的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