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感動中國給前敦煌研究院院長樊錦詩的頒獎詞這樣寫到:
舍半生給茫茫大漠,從未名湖到莫高窟,守住前輩的火,開闢明天的路。半個世紀的風沙不是誰都經得起吹打,一腔愛、一洞畫、一場文化苦旅,從青春到白髮,心歸處,是敦煌。
樊錦詩 ,這三個字總離不開敦煌。
而遙望敦煌,歷史不再隔著一層大漠風沙,是彩色的、生動的、真實的。
說起敦煌,我一直都記得第一次在課本上讀到那篇關於莫高窟的課文。上百個洞窟、精美絕倫的彩塑、反彈琵琶的仙女……
神秘、令人心嚮往之。
長大後無意間看了紀錄片《敦煌》,這部在b站打出9.8高分的佳作,令人徹底淪陷於敦煌的魅力。戰火不斷的封建王朝,多少文物、建築隨著朝代傾覆,而遠在萬裡之外的敦煌,自絲綢之路輝煌不再後,被世人遺忘了千年。
其中的文物年代之久遠、數量之巨大、涵蓋內容之廣博,實在令人嘆服。
當出生於上海書香世家的樊錦詩從北大畢業被分配到敦煌時,她曾以為只要呆三四年就可以回來了。卻不曾想,這一去,就是一生。
01
1938年,樊錦詩出生於北平,很小的時候,一家人就搬去了上海居住。
她還有個雙胞胎姐姐,因為是早產兒,從小體質就差,小學時還得過當時致命的小兒麻痺症,所幸得到及時救治,撿回一條命。
父親樊際麟畢業於清華大學,雖是個理科生,但是非常熱愛中國古典文化,常教孩子們寫書法、讀古文。1949年後,父親回到了上海食品工業設計院工作。
在樊錦詩的印象中,父親下班回家老在那兒彎腰畫圖紙,以至於落下了腰疼的病。
樊錦詩小時候因為愛吃肥肉,所以長得胖乎乎的,家裡人都叫她「小胖」。小胖的成績一直很好,沒讓家裡費過心。
高中畢業的時候,學霸樊錦詩沒有徵求父母的意見,自作主張填報了高考志願。
當時考大學可以同時填報九個志願,可樊錦詩只填了三個,第一志願是北大,第二志願還是北大。雖然並不想當老師,但也不能不尊重老師的意見,第三志願就填報了華東師範大學。
最終得償所願,1958年9月,20歲的樊錦詩一個人乘著火車來到了北大報導。
讀中學時,父親常常帶孩子們到博物館看文物展覽,那時的樊錦詩就對考古專業充滿了遐想,覺得考古工作一定很有意思。
入學不久分專業時,她毫不猶豫地報了考古專業。
五十年代北大的學習氛圍非常濃厚,大家都懷抱著建設新中國的激情與自信。
當時在上海的街上已經很少有人還穿打補丁的衣服了,但北大的不少學生的衣服上都還打著補丁。
但艱苦的條件絲毫沒有影響到北大學生的學習熱情,圖書館裡總是人滿為患,後來因為座位實在滿足不了學生,只能實行分配製度,給各系各班分配了座位號,拿不到號的同學就站在那兒讀書。
20世紀20年代,以田野考古為標誌的近代考古學傳入我國。50年代的北大歷史學系雲集了當時頂尖的歷史學家,給樊錦詩授課的教師都是一流的考古學者。
02
樊錦詩與敦煌結緣始於1962年的畢業實習,那一年周總理批示撥巨款,啟動敦煌莫高窟南區危崖加固工程。
當時常書鴻先生任敦煌研究院的所長,他意識到莫高窟外的地基絕對不能隨便挖一挖了事,一定需要考古工作人員的介入。
因此,常先生希望北大可以調一些考古專業的學生來進行莫高窟外的考古發掘。
樊錦詩被選中了。
在去敦煌的路上,樊錦詩想像著常院長這位傳奇人物:留學法國,喝過洋墨水,居然能放棄了優渥的生活,跑去西北荒漠守護莫高窟。
想必敦煌文物研究所也應該是一個充滿藝術氣息的很氣派的地方吧。
可一下車,她就傻眼了,研究所的工作人員,一個個面黃肌瘦,穿的都是洗得發白的幹部服,一個個都跟當地的老鄉似的。
年輕的樊錦詩把敦煌之行想得過於美妙,
結果沒想到跑到敦煌一看,除了令人震撼的石窟藝術,其他各方面都難以盡如人意。
尤其是當地的生活條件,對來自北京、上海的學生而言,簡直是想像不到的艱苦。
整整一個星期,史葦湘先生帶領他們幾個遠道而來的北大學生,攀緣著被積沙掩埋的崖壁,一個洞窟一個洞窟地看過去。
從北涼、北魏,到隋唐的山水、人物、建築,從伏羲、女媧到力士、飛天。
一個一個洞窟在樊錦詩面前敞開,仿佛置身於一個華美的聖殿,完全沉浸在了衣袂飄舉、光影交錯的壁畫和塑像藝術中。
不過那次實習沒有結束,樊錦詩就因為嚴重的水土不服離開了敦煌,實習報告也是在上海的家中完成的。
畢業分配時,樊錦詩和同學馬世長被分配到了敦煌,馬世長的母親聽到這個消息嚎啕大哭,畢竟誰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被分配到貧苦的西北荒漠。
那個時候的樊錦詩,和大多數大學生想法一樣:只要是國家需要,就願意無條件地服從,何況學校承諾讓她去敦煌工作三四年,之後就可以調到男友所在的武漢大學去,這不是很好嘛。
其實,自實習回來後,樊錦詩一直念念不忘石窟裡的壁畫和造像,也許是命運要她以這樣一種方式補償考古實習的半途而廢。
她暗下決心,這一次,一定要取得真經再回來,絕不中途折返。
03
20世紀60年代的莫高窟和今天的莫高窟不可同日而語,那時的敦煌人都是住土房,睡土炕,吃雜糧。
研究所絕大多數人員都住在土坯平房裡,直到1980年,國家才給撥款修建了新的宿舍樓。當時的整個研究所只有一部手搖電話,和外界聯絡非常困難。
晚上只能用蠟燭或手電照明,上趟廁所都要跑好遠的路。
周圍根本沒有商店,有了錢也沒有地方可以買到東西。
在這裡,吃得最多的菜是「老三片」,土豆片、蘿蔔片和白菜片。
春天最好吃的食物,就是榆樹上結的榆錢。榆錢摘下來撒上鹽、和上面,在鍋裡一蒸,就是稀罕的美食。
剛分配到敦煌的時候,樊錦詩時常想念北京大學的食堂,有時候想著想著都要流口水。因長期營養不良加上過度勞累,有一次竟然暈倒在辦公室。
粗獷艱辛的西北生活,使樊錦詩逐漸忘記了都市生活,忘記了自己也曾是嬌柔的「南國女兒」。
她把所有的時間和精力全部傾注在工作中。
剛到敦煌工作的那段日子,只要回憶起過去的生活,上海的家人,首都的景象,她就會感到一種失落,以至於幾乎跌入憂鬱的深淵。
為了抗拒這個深淵,樊錦詩知道:自己必須學會遺忘。
她把姐姐送的小鏡子藏起來,不再每天照鏡子。漸漸習慣了宿舍沒有地板的泥地,地上永遠也掃不乾淨的沙塵;習慣了用報紙糊起來的天花板;習慣了半夜裡老鼠掉在枕頭上,然後爬起來撣撣土,若無其事地繼續睡覺。
樊錦詩這樣回憶剛到敦煌那段最艱難的日子:
如果說我從來沒有猶豫、沒有動搖過,那是假話。敦煌和北京、上海相比,確實是兩個世界。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就感到孤獨。尤其到了春天,整天整天地颳風,窗外颳風屋內下沙。我常常感覺好像整個世界都把我給忘了,北大把我給忘了,老彭也把我給忘了。望著黑黢黢的窗外,我不止一次偷偷掉眼淚。可是第二天只要一走進石窟,我就感到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
在畢業分配的最初那段時間,在和家人分別的十九年裡,有好幾次樊錦詩都想過要離開敦煌。
後來,隨著時間的推移,她逐漸適應了敦煌的生活。
隨著對敦煌石窟價值認識的逐步深入,她對敦煌產生了割捨不斷的感情。
而最終讓她安下心來,心無旁騖地守護敦煌,還是要感恩樊錦詩的大學時的男友,也是後來的先生——彭金章,老彭。
04
樊錦詩和老彭是大學同班同學,老彭是生活委員,外號「大臣」。
當時男同學住在36齋,女同學住在27齋,男女生交往比較少。樊錦詩一直叫他「老彭」,因為他年輕的時候白頭髮就很多。
老彭與同學的關係都很好,辦事認真,有責任心,是個熱心誠懇的人。
兩人之間沒有說過我愛你,你愛我,也就是約著去未名湖畔散步。
畢業分配後,老彭去了武漢大學,分別時樊錦詩對他說:「很快,也就三四年。」
老彭說:「我等你。」
誰也沒有想到,這一分就是十九年。
老彭去武大歷史系時,還沒有考古專業。1976年武漢大學考古專業創辦後,老彭當系領導和考古教研室的負責人,主要負責教學、講夏商周考古,另外還要帶學生外出考古實習。他在武大從零開始,建立了考古專業及第一批師資隊伍。
1965年秋天,老彭主動來敦煌看望樊錦詩。那是畢業之後兩年內第一次見面。
那些日子,她帶著他看了許多洞窟,從考古到藝術,日日有說不完的話。
但是關於兩人的未來,誰也不敢輕易觸碰。
相距萬裡,難道將來的每一天都要承受這種兩地分離的痛苦嗎?如果病了呢?如果需要人陪伴呢?如果有了孩子呢?
許許多多的問題令人喘不過氣來。
在這種極度的幸福和極度的茫然中,兩人在一起度過了美好的八天。
回武漢的時候,老彭拉起她的手,輕輕地說了一句:「我等著你……」
兩年後,這份感情終於有了著落,一顆心不必再懸在空中。樊錦詩和老彭結婚了,沒有儀式,也沒有宴席,武漢大學的宿舍就是新房。
但夫妻兩人常年分居總不是辦法,孩子也無法帶在身邊撫養。樊錦詩往往是一個人辛苦地懷孕、一個人去醫院生產,一個人看顧孩子。
最後實在看顧不過來,只好交給老彭鄉下的親戚。可孩子被帶的痴痴傻傻,衣不蔽體,老彭把孩子們都接到了武漢,辛辛苦苦拉扯大,
這世上,遇到愛,遇到性,都不稀奇,難得是遇到理解。
若不是充分理解與支持妻子的志願,哪個男人可以做出這樣的犧牲?
直到1986年,老彭做出了調來敦煌的決定。他說:「我們兩個人,總有一個要動,那就我走吧。」
他知道她心裡離不開敦煌。可放下一手在武大創辦的考古系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為了愛人,老彭做出了讓步。
如果沒有他的成全,就不會有後來的「敦煌的女兒」樊錦詩。
到了敦煌後,老彭放棄了商周考古的教研事業,改行搞了佛教考古。他主持了莫高窟北區石窟兩百多個洞窟的清理髮掘工作。
莫高窟北區石窟考古是研究所成立四十多年以來想搞清而沒有搞清的問題。
七年裡,老彭對北區洞窟進行了六次考古發掘,幾乎篩遍了北區洞窟裡每一寸土,發掘出了大批珍貴文物。比如首次發現了波斯銀幣、出土了大批西夏時期的文物文獻,這些都是後來被證實為世所罕見的重要文物。
2017年,老彭被查出胰腺癌,他走後的半年,樊錦詩瘦了十斤。
05
關於死亡,樊錦詩這樣看待:
我已經八十多歲了,總有一天會走的,我已經做好了準備。聊以欣慰的是,我兌現了自己的承諾,我為莫高窟盡力了!
衰老和死亡是自然的規律。
真正讓人感到悲哀的是人生有許多遺憾無法彌補,真正讓人感到恐懼的是不知心歸何處。
而對樊錦詩而言:吾心歸處是敦煌,此生無憾矣。
只有那些確信自己已經發現並且得到生命中最有價值之物的人,才會從容面對生死。
正如王陽明臨終前,學生問他還有什麼心願,他留下了八個字:「此心光明,亦復何言?」
從1998到2017,這十九年間,樊錦詩身為院長為敦煌所做的貢獻,不可不謂功在千秋。
申報世界文化遺產、主持制定《敦煌莫高窟保護條例》、與美國蓋蒂研究所開展「莫高窟遊客承載量研究」項目、建立石窟壁畫科學保護體系、完成石窟數位化檔案建設、花了四十年完成《敦煌莫高窟》考古報告.....
她說:「我總想,上天賦予我們生命,活在這個世界上,應該為這個世界做點事。從北區一路看過來,十六國、唐代、西夏、元代……現在還能看到一堆堆枯骨在那裡,多少歷史的過客!人類歷史何其漫長,宇宙那麼有限,人只是宇宙的一個瞬間而已。」
是啊,他們那一代人,我們這一代人,都將會消逝,然而敦煌,將一直在那兒,直到下一個千年...
End
PS.對敦煌藝術感興趣的小夥伴可以進入敦煌研究院官網,查看數位化檔案。
資料來源:《我心歸處是敦煌:樊錦詩自述》;《2019感動中國》;紀錄片《敦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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