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閒譚編輯 平叔閒譚
江湖上的鴨、雞和人
作者 ▏原野
老成都過去很小,通城九裡三,城牆為界,內城外郊。牆下有門,叫城門洞。
出城就叫出城門。
出城幹啥?趕場或是去鄉下走人戶。還有就是抗戰時期躲炸彈,跑警報。
完整城牆包圍著的老成都,年代已較為久遠了。如今幾乎已不存在。
特別是現在的農村城市化建設,城市半徑不斷攤大,城市邊緣瘋狂蔓延。城牆早就灰飛煙滅了。
現在還能見著的比較完整的城牆,是在北較場西路,還有一段。是經過修復做舊的。
其實,圍牆拆了也罷。不要更好。當然,這是我想得美的妄想。我有自知之明。有些牆始終要有。且變本加厲。睡在圍牆裡,可以讓你除了想得美以為啥都不用想。自然,這樣修圍牆的祖傳手藝,是不可以外傳的。
四門之外,東邊有萬年場、崔家店、龍潭寺;西邊的峨影廠,蘇坡橋;南門石羊場,鐵牆寺、中和場;北邊的洞子口,天回鎮。
這都是近現代吃好耍展的地方。
今天就來說說東門的龍潭寺。說說龍潭寺的滷鴨子。
龍潭寺綜合市場旁邊,有一家同樂飯店,說歷史起碼也有三十年多年了吧。
店家的滷鴨子遠近有名。一隻鴨子,撐起一個餐廳。
滷鴨子,是一種非常奇怪的食材。儘管非常好吃。但從不能上主席,不能正餐享用。當然,你非要放在餐桌上,正襟危坐地用筷子拈起吃。牛黃丸,哪個也拿你莫法。
也奇怪,鴨子就那麼不爭氣,手抓起躲在一邊嘴角流油地亂啃,好吃得很,上桌子就是莫得人拈。
滷鴨子的命運倒有點像當今的文人,也像魅惑的小三,嚼起來多有味道的,但從來不會有自己的席位,登不了大雅之堂。
鴨子不討巧。一般現代人把男性工作者叫做鴨子。這大抵是因為六畜裡面雞鴨相對。
既然同屬性工作者,女的叫妓雞同妓音,當然鴨子也就免不了替男賣賣背鍋了。
可惜,背了鍋,鴨不會講,雞也不會講。
可見,人是很優秀的。國人乖巧,為官之術,就是如何行背鍋和討賞之術。
優秀的人當然該當官人。
其實鴨子在古代相當於龜公的意思,罵公鴨順帶就把母鴨給罵了。龜公鴨子不是像今天所說的偉哥閃閃的商業猛男。因為母鴨必須跟兩個以上的公鴨發生關係才能下蛋。所以,說誰的老公是鴨子,是暗指他家的媳婦紅杏出牆。
國人有那麼多的隱喻,很多人將他理解為東方人的智慧。我覺得是圓滑怯懦和狡詐。既出了怨氣,又沒有犯上。如果是歪人(厲害的角色)聽出了自己的不服,可以忙不迭地以玩笑搪塞。左也可右也可,刀打豆腐兩面光。
當然這是題外話,和同樂飯店的滷鴨子無關。
靠滷鴨子起家的同樂飯店,我覺得是最為低調的。專以味道取勝。
除了鴨子的味道。沒有一點華而不實的東西。包括點堂的裝修,地磚牆磚,天棚吊頂,桌椅板凳,茶碗杯盤,泡菜,米湯,米飯。跑堂的,站臺的,總之啥都一般般,毫無亮點。感覺這家飯店就是一家農閒出來打醬油的川菜館子。隨時準備拉捲簾門。甩手走人的樣子,無可留戀的漫不經心。
但越是這樣,你越感覺他味道的魔力。就只是輕輕的對你鴨體橫陳,體香四溢地浪著,
就能叫你邁不開腿,走不出餐廳。
這是味覺上的裸奔。
這樣的套路江湖上的老鬼很喜歡。只對菜的味道付費。其他花貓刁試的不來。不認帳不付款。裸吃裸奔。付錢有人。
這是消費成熟的表現。吃菜只認味道。娶婆娘只認能幹和性格。出去上班只認工資兌現,多勞多得。
不講實惠的幸福味道和裝莽吃象的贊助支援,少來。
記得是一個端午節,一個朋友在龍潭寺購置了一套經適房,很便宜。普通老百姓口挪肚攢勒一下褲腰帶,也還能勉強買得起。
可惜現在不賣了。
幾個朋友一起去慶祝喬遷。紅包客套朝賀之餘,依例是要吃飯的。
「那就去吃「同樂飯店」嘛」。
主人一臉輕鬆,胸有成竹的樣子,聽那口氣,仿佛就像說的是去成餐拈閃閃一樣。(
成都餐廳的簡稱,當時是成都土豪出入的地方,四川話吃大肉叫拈閃閃)
我沒吱聲,知道江湖的規矩和道行。
主人應該也算個老炮了。招待能上門賀喜喬遷的絕對算至愛親朋了。
不像現在,張嘴誰誰誰,我朋友,我兄弟,我馬爸爸。
爸爸是不能隨便喊的,喊之前,至少先問問你媽同不同意。不要動不動就表忠心、獻敬愛。給你屋頭的老漢扣綠帽子。
請至愛親朋吃飯,諒他不敢怠慢。何況他也是個吃匪。
當時,江湖上習慣將好吃嘴叫吃匪。
吃匪不同於今天的吃貨。吃貨偏向於質量和口味。更有逼格。而吃匪則更多的是圖相因和數量。
簡單地說,吃匪是飯桶中的臨時工、遊擊隊、還鄉團。吃貨是飯桶中的中央軍。有編制、拿社保的。
困難時期過來的人,對吃的要求不一樣。耍得橫的吃匪,頂多就是個飯桶中的協管員。
大快朵頤首先必須是划算。再好吃的東西,如果價格昂貴,不化算。就三個字概括:「但逑騰」。
用今天的話來說就叫「然並卵」。
今天,像這樣「然並卵」的東西很多,比如房子,比如娶個一見鍾情,張花氏的婆娘,再比如「馬爸爸」。都是「但逑騰」,都是「然並卵」
說起吃匪,這娃有個笑話,此人姓陳,名南,老陳其實出生於書香之家,其父親是成都有名的一家私立會記學校的校長,其父飽讀詩書,精於算計。還精通多國語言。
偏偏此人的兒子形貌不甚偉岸,言談舉止沒有絲毫家風學養。
老陳生於文革時期。天性好玩不受管束。
讀書期間常跑出去和文革武鬥的串聯,與一大幫子三教九流之人,泡在一起,顏色混雜,已經看不出紋理來了。朋友中既有跳芭蕾舞的洪常青,也有摸包包的賊娃子。
但他畢竟畢竟天資聰慧,後來摸爬滾打,死記硬背,恢復高考的頭一年,也考上了大學。憑著祖傳的基因,居然還當上了某大學的數學教授。
但氣質形象確實脫水走型。從小到大,當老師十多年,專業之外,從沒有人誇過他。
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從小學開始,就苦練如何寫好檢討書,笑稱,以後實在教授混不下去,將所有的檢討書裝訂成冊,直接就可以出一本「怎樣讓檢討一次過關」的教科書。
教授老陳,書呆儒雅之氣沒有,骨子裡還透出鬼祟猥瑣的神色。教書雖然也算基本的恭敬,但總不免有些對女學生拿摸的行為。為人師表,其行為是不能忽略和原諒的。
當然,放在今天來看,陳教授會更像陳教授了。
時代在進步嘛。
知識對人的正面改變是極其有限的。但若將知識用在負面,效果槓槓的。
嚴格說來,這些都是文革出來的怪胎。
亂世出怪胎。
我現在才慢慢知道,兩口子再正常,即使沒有隔壁老王的介入,腦殘和畸形兒的機率也還是很高的。尤其是亂世。有些老王是看不見的。
以老陳的氣質和面相,被人誤解,已是習慣。就算是放在現在帥哥美女狂甩瘋狂打折的年代,喊錯了,也沒人會喊他帥哥。他確實醜得太不含蓄了。喊他帥哥,惡作劇,是要遭打的。
但有一次,他是真的被人誇了,有人喊他「老師」,還是「體育老師」。
一次幾個往來的朋友吃飯,席間,一初次見面的有個美女,對著他,怯怯地問,
「老師,你是學校裡頭的哇」
陳一驚,暗喜,耶,修煉出氣質來了哇,未必這妹兒重口味,好我這口老酒?
「耶,小妹,你是咋個看出來我是老師的呢?」
這樣問,對方絕對口吐蓮花地飄揚自己,老陳潛意識裡是想延長快感的過程,順便前戲一把。
「你不管嘛,」
川妹子說話嗲,眉眼滴溜溜飛快地轉動,瞄著老陳,笑眯眯地說,
「你是老師,我還曉得你絕對是體育老師」
一聽這話,那還了得,老陳恨不得立馬給小妹兒發朵小紅花了,
體育老師?!哪個不是高大威猛,氣宇軒昂的美男子?有戲。居然說我老陳是體育老師。
老子明明是會寫詩的數學老師。看樣子我的武功練入骨了。出氣質了哈。
「嗯,你是體育老師,而且還是小學體育老師」
這年代,免費、自費遞刀子的多,遞香囊繡球都是要收費的。這眉眼拋的。
體育老師?!而且還是小學的體育老師,這不等於說老陳就是小帥哥,小鮮肉了嗎?
要知道,那娃當時都快四十了,咋過腹有詩書氣自華,偷渡韓國去劃臉,也不可能有那麼快那麼好的效果嘛,更不可能一夜之間逆生長耍到小學去了三。
「不會噢,」
老陳繼續穩起。嘴巴作櫻桃狀,等待前戲中……
節約點指標笑,巴適的還在後頭。老陳臉上開始粉面桃腮微醺了。
女娃子確實情商高。誇人誇的眉花眼笑的。
「咋個不會嘛」,
女娃子用纖纖玉手,撮了下老李瘦骨嶙峋的倒拐子(胳膊肘),
「你看你吃飯的樣子嘛」,
「樣子咋過呢?」
「一看就是體力好飯量大的,一般工地上抬預製板的都吃不贏你,又多又快,絕對體育老師。
我表弟就是搞體育的,沒你胃口好。他是教初中的」
女娃子不笑。一口氣將愛慕之情如滔滔江水傾瀉而出,水靈靈一臉壞笑地看著老陳。
老陳呢?
眾人遍尋不見,跑去廁所噴飯嗆倒了……
這娃請我們吃鴨子,你說我咋敢輕易鼓掌?
滷鴨子確實好吃,但差點駕照被沒收了,咋個回事呢?
喜歡聽?
下次再說。
(未完待續)
END
原標題:《江湖上的鴨、雞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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