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紅墨
賈夫回家了,神情憔悴沮喪、臉面虛腫,胸前掛著一隻匣子,用紅布包裹著吊在脖子上。一見鯉,眼淚譁譁地唱:你是我永遠的唯一,我一生一世陪伴你……鯉臉色蒼白,傻傻地愣著。賈夫說我是替計君唱的。
是計君的骨灰盒。賈夫把計君安葬在陵園裡,給他鞠了三個躬,敬了三盞酒,點燃二支香菸,擺在墓前。鯉的頭臉用白圍巾箍著,只露出一雙丹鳳眼。賈夫抹著鯉的眼淚:「你不能哭,坐月子會哭瞎眼睛的。」鯉的眼淚還是簌簌地流。
賈夫和計君是同事,也是哥們,一同出差,還是賈夫約上計君的。山道曲曲彎彎,汽車滾落山谷……只看到此次事故的新聞報導,沒有賈夫和計君的確切消息,鯉心急如焚欲前往,無奈路途遙遠,又是預產期……如今,只有賈夫活生生地站在眼前。
鯉連日暈暈乎乎,給佑安泡奶粉竟然衝了涼開水,噩夢中還喚著計君的名字。「鯉,我在這,別怕!」賈夫抱住鯉。賈夫儘量讓鯉多休息,少插手幫活,自己細心周到地「伺候」佑安。每日給鯉唱同一首歌:你是我永遠的唯一,我一生一世陪伴你……鯉說,以前我可從沒聽到過你唱歌呀,要是當初你也給我唱歌,我肯定嫁給計君。「我是替計君唱的……」賈夫說,「鯉,你煩我唱歌嗎?」鯉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
計君追求過鯉,計君高矮胖瘦、膚色都和賈夫差不多,五官比賈夫還英俊,鯉之所以選擇賈夫並不是嫌計君是孤兒、家貧,而是覺得不會唱歌的賈夫更踏實,會唱歌的計君似乎缺乏安全感。
計君竟然在胸前心臟部位紋了一尾搖擺著尾巴的紅鯉魚,赤裸胸膛對鯉唱歌:你是我永遠的唯一,我一生一世陪伴你……鯉差點兒流出眼淚:「我已是賈夫的人了,怎麼會是你永遠的唯一呢?更不可能一生一世陪伴我!好好戀愛,再找個人結婚,我祝福你!」計君沒有悲傷,反而微笑著對鯉繼續唱:你是我永遠的唯一,我一生一世陪伴你……鯉賭氣說只有賈夫一生一世陪伴我,你就打一輩子光棍吧!計君又要給鯉唱歌,鯉憤然轉身不理睬他。此後,計君再不曾與任何一個女子戀愛,好在沒有與賈夫結仇為敵,反而成了哥們。
賈夫恨不得時時刻刻把佑安捧在手心裡,僅有一次對佑安大動肝火。那年清明節,佑安死活不肯去祭掃計君墓,對賈夫歇斯底裡:「我只有你一個爸爸,憑啥要我年年給他掃墓?他又不是我爸爸?我和他一毛錢關係都沒有!」賈夫高高舉起巴掌,在佑安臉上抹了一把指尖兒,連拽帶拖逼使佑安哭哭啼啼地跪在計君墓前。賈夫疼在心裡,回來的路上一直給佑安道歉。
鯉越來越感到賈夫是賈夫和計君的聯合體,既保留著他細緻周到、體貼踏實的原汁原味,又添加了計君的浪漫和多情,給她送鮮花、哄軟語、唱情歌。賈夫總是說我生命的一半是自己的,另一半要活成計君的樣子。原來婚姻需要鍋碗瓢盆,也要玫瑰和歌唱。鯉適應了現在的賈夫,現在的賈夫感覺更好,丈夫原本應該這樣子。佑安越長越帥氣、聰明、懂事,後來還讀了博。鯉感受到人生的滿足。
歲月如歌,賈夫走到人生的終點。鯉讓親人們暫時迴避,坐在賈夫的病榻前,握著他的手,要和他說說話。賈夫最後一次給鯉唱歌:你是我永遠的唯一,我一生一世陪伴你……聲音含混、蒼茫、漸漸渺遠,然後幸福滿滿又似乎些許狡黠地微笑著,如一朵行將調零的殘菊。鯉捋合上他的雙眼,淚珠滴落在他的手上。她突然感覺賈夫的手掌皮有些松沓,好像要脫掉手套似的,又輕輕地扯了一下,結果越扯越長,最後竟拉下賈夫的整張人皮,像蛻去一個皮套。
眼前的情景讓鯉大愕:他的胸前心臟部位紋著一尾搖擺著尾巴的紅鯉魚。
原來,汽車在滾落山谷過程中,賈夫被甩出車窗外,後腦勺砸在巖石上當場殞命。汽車墜入谷底後又發生了自燃,計君的臉部、後背重度燒傷。醫院正在進行一項「整張人皮移植」的科研,缺乏臨床試驗,加之計君的強烈要求,就把賈夫的皮囊套在了計君的身上。
紅墨,中國微型小說學會會員、中國閃小說十大新銳作家、浙江省閃小說委員會理事、永康市文聯《方巖》雜誌社小說編輯。2016年開始微型小說創作,作品散見《小說月報》《小小說選刊》《微型小說選刊》《百花園》《小說月刊》《小小說月刊》《金山》《微型小說月報》《天池小小說》《小小說大世界》及國外《國際日報》《中華日報》《明州時報》《先驅報》《好報》等報刊;多次榮獲全國微小說徵文大賽獎,其中《梯子愛情》榮獲「第十七屆中國微型小說年度獎(2018)」二等獎;入選年度選本;被譯介海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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