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晚晴時期,天津河東區陸家胡同2號,是光緒年間津門有名的「李善人」家。「李善人」名李世珍,字筱樓,原籍浙江平湖,中過清朝進士,還做過幾天的吏部主事。以後做生意,壟斷天津鹽業。晚年更致力於興辦錢莊銀號,是天津早期的銀行家。
光緒六年,李筱樓已68歲。九月,他那位芳齡僅18的三房姨太太,又給他生了個兒子。李筱樓長子早逝,次子文熙這年也才12歲。如今,晚年得子,雖是庶出,亦是喜不自勝。懷著一片虔誠之心,老人給老兒子取名文濤,字叔同。
文濤4歲,父親去世,兄長文熙繼承家業。文熙當時也只16歲,做了一家之長,除了管理偌大一份家業之外,還對弟弟嚴加督責。文濤一切行坐住臥,應時進退,都須按規矩。
他又自任文濤的啟蒙老師,教文濤讀千字文、朱子家訓、論語、孟子、大學、中庸等等文濤漸大,10餘歲後已感到家庭之中的壓力。底出的地位使他受到歧視,他的意識深處,培植起與強烈的自卑感俱生的強烈的出人頭地的欲望。
李文濤漸漸長大,諸般學問,無論經史子集、金石書畫、詩詞歌賦、吹拉彈唱,都有了一定功底。尤其是書法,師百家而又以北魏張猛龍為專精。
張猛龍書法,點畫靈變,借讓巧妙,結構精緻而氣魄甚大,在方樸古拙之中,蘊勁健雄俊之氣,豪放又嚴整敦厚。李文濤在此基礎上,形成自己的書法風格,成為一種藏神無骨,柔軟中見稜角的特色,深為人們喜愛。
上海是當時中國新文化的中心。文濤來到上海,如魚得水。他才華既富,金錢實力又足,一擲千金也不需皺眉。
他很快加入上海文人圈子,成為「城南文社」、「滬學會」、「上海書畫家公會」等成員,在藝苑嶄露頭角,同上海灘文人騷客打得火熱,一同花天酒地,狎妓風流。在此期間,他的妻子為他生了兩個兒子。
這種醉生夢死、寄情聲色的生活,轉眼就是8年。人生的空虛,陣陣襲來。這年,他母親病逝,年方40餘歲。相依為命的母親的去世,對文濤是當頭痛擊。
他痛苦萬狀,心如風筍斷線,飄飄蕩蕩,仿佛失去了落腳之處。從此,他不再用文濤這個名字,改稱李叔同。這年,他26歲。
到日本後,叔同進入東京上野美術專門學校,攻西洋油畫,兼習音樂。還參加了孫中山領導的同盟會。但留日期間他最重要的活動是戲劇。當時,日本戲劇界在西方文化的影響下,借鑑歐洲浪漫派戲劇,改良歌舞伎,創造了新派戲—話劇。
留日中國學生因認為多看新派戲有助於學習日語和了解日本社會,常去看戲,李叔同也不例外,並由此而對戲劇產生了濃厚興趣。
叔同於1910年回國,回國後,他把春柳社也遷到上海,並在上海南京祿口辦起一個春柳劇場,建立起一個話劇演出的基地,當時春柳劇場的演出,大受上海觀眾歡迎。於是,上海各種表演文明戲的團體紛紛效仿組織,風起雲湧。
從此,話劇在中國正式成為—大劇種。對此,李叔同確實具有開山拓荒的首功。李叔同天津老家開有「義善源」和「源豐潤」兩處票號,這時相繼倒閉。天津的鹽商全部破產,李家是大鹽商,當然首當其衝。頃刻之間百萬家財,化為烏有。
叔同名下的幾十萬錢財自然也付諸東流。從此,生存的一切,要靠他自己謀取了。他別無所長,唯有一些藝術才賦。這種才賦,以往對於他是脫俗的,但以後要用來換取吃穿之資了。這個落差,對於他來說是巨大的。他以後出家,箇中原因種種,但人們大都認為,破產的刺激是最主要的。
1912年,叔同從天津到上海,任教於城東女學。3月,南社文友聚會,經人介紹,叔同受聘在《太平洋報》工作了一段時間。該報由辛亥志士陳英士創辦,葉楚愴任主筆,蘇曼殊、柳亞子皆是同仁,叔同當時任文藝副刊編輯。
到了7月,《太平洋報》很快倒閉。叔同又受聘於浙江兩級師範學堂,來到杭州,在學校中教授音樂和西畫兩科。
在兩級師範學堂時,他和當時任學校舍監的夏丐尊是同事,並結為至交。並與幾位資質上佳的學生如劉質平、豐子愷等交厚,以後終生都與他們保持著亦師亦友的關係。
漸漸地,叔同開始素食淡飯。37歲這年暑假,他學一種日本修煉法,到西湖大慈山虎跑寺試驗斷食。斷食期間,謝絕一切外界交往,每日只是靜坐,最多只再做些練字、刻印之類清心寡欲之事
。斷食的程序是先從早餐一碗飯,中餐一碗蔬菜開始,再至一天之中,除了喝水,什麼也不吃。這樣過21日後,才逐漸由少而多,恢復平時食量。這是一種精神修煉,同時也是一種身體修煉。斷食回來後,他覺得無論精神和身體,都有一種解脫感和輕鬆感,咳嗽也似乎好多了。
1918年7月13日,叔同在虎跑寺依了悟法師,正式剃度,出家為僧,從此自號「弘一」。弘一出家後,生活極其簡樸。他本有名聲,出家後,到各地去時,總有一些地方長官和各界人土拜訪他。
別人對他的供養也豐饒,但他總是移用作佛教事業經費,自俸極薄。他行遊各地時,往往錫杖芒鞋,三衣一缽,有時還自己用一根細扁擔挑行李,完全是一個苦行頭陀。
他又嚴格遵守「過午不食」戒條,外加有時缺醫少藥,生活清苦,體質仍舊羸弱。昔日富貴公子形象早已影跡全無。他一生待人以誠,一絲不苟,最不喜歡浮誇虛飾、言而不信以及所有不正派作風。
他出家後約3年,一次,夏丐尊、豐子愷等人從上海來信,要他去講經。弘一遂帶弟子寬願去上海,住在立達學園的宿舍中。第二日,弘一知交吳昌碩請他們去作客敘談。到吳昌碩家後,弘一提出,飯菜上一定要簡單,最好是吃碗麵條。
吳昌碩大師的兒媳婦做了美味素麵待客。飯後,弘一和吳昌碩兩位藝術巨擘相敘甚歡。臨走時,吳昌碩拿出兩枚自己篆刻的印章,一枚大的送弘一,一枚小的送寬願。寬願那枚,後來被弘一另一名弟子「借」去觀賞,不再歸還。寬願告訴弘一,弘一隻道那太不應該。
弘一性格中一個鮮明特色就是凡事講究徹底。既入佛門,他也就馬上發現,世俗社會固然一片黑暗,而佛門空曠之中,亦多充斥著混飯撞鐘、趨炎附勢之輩。
難怪社會各界對他入佛門大不以為然,總表示無可理解,因為從表象上,人們早已經習慣把沙門釋子列入三教九流、不上檯面的江湖人物之列了。弘一越來越堅定地認為,清淨佛門,須從比丘個人做起,而更建佛門戒律,實是弘法最為迫切之事。
然而,律學從晉末時初弘,至唐代而大興,迄今則千有餘年,早已無人深究力行。因此而顯得枯寂艱硬,白紙一張,幾成絕學。於是佛門中人,德行低下者比比皆是。
弘一認為,只有嚴格持戒,才能使自己的人格清白,德行崇高,心明如鏡,無掛無礙,如此,才可能攀上精神境界制高點。律學者不能重建,則中國將終無真正的佛法可言。
弘一出家後不久,有一天,杭州名士馬一浮來看他,送給他一本明代滿益法師和一本清初見月律師所著的佛經,都是律學書。說以此作為一份供養之心。
弘一很高興,發願重修律典,深研律學以後,他又得到其他律籍多部。在探研律學的同時,他身體力行,嚴格持戒。為使律學簡明易懂,便於初學和實踐,弘一寫了他的佛學主要著作。
寫成之後,由夏丐尊介紹,出身於江南民族工業資本家的穆藕初居士捐資,中華書局印行出版。當時共影印1000部,分贈國內各大從林,並通過日本友人內山完造,分別寄贈日本東西京兩大學,以及大谷龍谷、大正、東洋、高野山等各大學圖書館,並廣贈日本佛學界。
除此書外,弘一還寫了其他一些佛學著作,為宣揚佛學作出一定貢獻。弘一在俗時,天才的智慧火花幾度迸射,在戲劇、音樂、美術諸領域中都有成就。
雖然數經浩劫,畢竟給後人留下了彌足珍貴的文化遺產。出家後的24年,他摒除一切藝事,唯獨沒有放棄書法。所寫的字多是佛文經號,並蓋有精美圖章,幾乎每幅都是藝術精品。他與葉聖陶、鬱達夫等文化界人士都有往來,他們也甚愛弘一書法。
1936年,弘一弟子劉質平慨嘆靡靡俗曲流行於世,特地央請弘一編撰《清涼歌集》,由大師寫詞,劉質平等作曲,上海開明書店出版。
弘一還協助豐子愷編選過一本《中文名歌50首》,其中選入弘一的「悲秋」、「送別」、「憶兒時」等20多首。此書曾作為國內各學校音樂教材使用。1937年,弘一法師還為廈門市第一屆運動大會寫了會歌。由此可見,他內心之中對音樂很是不能忘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