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客從何處來,鄉村、鄉韻、鄉愁、鄉情。每個人對故鄉之念、之慨、之懷,都在記憶深處。圍繞新時代鄉村振興,文史博覽雜誌社推出「鄉村歲時」大型融媒體報導,「夜讀往事」欄目以「最美是故鄉」為主題,邀請政協委員講述記憶裡的故鄉與廣袤鄉村的興榮,敬請聆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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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是故鄉?
在我看來,故鄉是無論你走多遠,年紀有多大,總會經常回頭張望的地方。不管它是山清水秀抑或是貧窮落後,它仍是自己最初精神文化的給與者。
兒時的生活經歷雖然清苦,但也溫暖充實,有母親全身心的關愛,有親戚鄰裡的悉心關照,還有長壽鎮這一方水土的浸潤,讓我幾十年來無論身處何方,只要回想故鄉,都會喚起早已植根於心底的那一股力量。
01
我的故鄉,平江縣長壽鎮,是湖南、湖北、江西三省交界的邊界重鎮。
它是彩色的,自宋元年間而起的悠久歷史,使它不斷傳承豐富而深厚的文化底蘊;寫在一條又一條街道上的車水馬龍、人來人往,也曾為它帶來「小南京」的美譽。
它更是紅色的,染遍了土地、山川、河流和人們的眼睛。
自平江起義以來,這裡一直是大革命的烽火樓臺,為創建湘鄂贛革命根據地奠定了基礎。
圖片 | 平江是全國聞名的將軍之鄉(來源於網絡)
中央軍委原副主席張震,1914年出生於長壽鎮。平江起義之後,張震加入了紅軍。往後,他一生歷經紅軍長徵、抗日戰爭、解放戰爭和抗美援朝。
從革命戰爭年代開始,長壽鎮一共走出了以張震為代表的16位共和國將軍,有「五裡十將軍」之說,它也因此成了聞名全國的「將軍之鄉」。
不僅如此,為了中國革命的勝利,13000多名長壽籍烈士曾英勇捐軀。其中10000多人,也許連名字都不曾留下。他們用血性青春和彪炳戰績,在共和國的英雄史冊上留下了壯烈的一筆。
我就是烈士的後代。祖父、祖母在父親大概3歲的時候,就參加革命壯烈犧牲了;父親沒有兄弟姐妹,他和他的祖母相依為命。
父親繼承了上一輩的紅色基因,新中國成立之後,他幾乎是最早一批加入中國共產黨的村民,並被推選為大隊支部書記,直至20世紀70年代初病逝。那一年,我剛剛7歲。從此,我只有母親了,母親也只有我。
02
我是在長壽鎮付坪村的一間土磚房裡長大的。那時,一個院子裡簇擁著幾間土磚房,分屬於4戶人家,我們家與方氏家族為鄰。其實,每一戶都可以說是人丁單薄,但生活在一起,鄰裡之間相處倒也十分和睦。
房子周邊就是農田,這種房子還被一些鄉親們戲稱為「小碉堡」。
圖片 | 長壽鎮(來源於網絡)
小時候,農田裡長著許多大大小小的泥鰍和黃鱔。每到夏日的晚上,這些泥鰍和黃鱔都紛紛出來納涼,星星點點的煤油燈盞就這樣在廣闊的田野裡點起,那是鄉民們用鐵鉗在捉泥鰍呢,我們這些小孩子是最樂意幹這個活兒的,那是兒時夏日裡我們最喜追逐的野趣之一。
到了冬天,孩子們心心念念的當然是過年了。迎來送往,我們經過了一個又一個新年,但記憶裡那些溫馨的年俗依然鮮活。
從過小年開始,到大年三十之前,我們院子裡的4戶人家,就開始互相邀請到各家聚餐團聚,那些坐不滿的空位被填滿,合起來剛好湊成一桌,每家都把積攢了很久的菜品以最好的廚藝來招待鄰居,大家一起把「冷清」變得「熱鬧」起來。我們把這稱作團年。
到了除夕夜,家家戶戶都擺好果子準備招呼客人,小孩子們會興高採烈地提著燈籠,挨家挨戶去辭年。每到一戶,主人家會分給孩子幾顆糖果或一串小鞭炮。
小時候物資短缺,那些一粒粒拆解下來的小鞭炮是我們這些男孩子眼裡最好的饋贈。到了大年初一,小孩子們穿上新衣又開始到各家各戶拜年,同樣能收穫一批糖果和鞭炮,噼裡啪啦的鞭炮聲裡裹著蜜糖,這是我對童年時的年味的最真切回味。
03
對故鄉的記憶有甘甜,當然也有酸楚。
7歲之前,父親還健在,我們又是烈士家屬,生活雖然清貧但是充滿幹勁和希望。被曾祖母一手拉扯大的父親,長大後為人正直,處事公正,一直在村裡擔任大隊書記一職。
雖然他沒有什麼文化,但做事十分認真。後來我翻到過父親的筆記本,打開後,映入眼帘的除文字之外還有各種記號和「象形」文字。他也參與過水利工程等一些重點項目建設。直到生病去世,他都還在掛念村裡的發展事務。
父親走了,對於我們這樣一個三口之家來說,無疑是大山傾倒的感覺。
母親是一位非常傳統、善良的農村婦女,為了護住我這棵老張家的「獨苗」,她堅持守著我不改嫁,不願辜負當年與父親的承諾。
但在過去的農村,一個女人要如何拉扯大一個孩子?這背後是嘗不盡的辛酸和世態炎涼。
年輕的母親不得不獨自撐起家裡的重擔,7歲的我也開始下地幹活、上山砍柴,後來一邊讀書,還要一邊學農,稚嫩的手上曾經也被鋤頭磨出水泡。
在那段辛苦的日子裡,我們孤兒寡母生活實屬不易,還好有親戚鄰裡的扶持和幫助。又因為有國家對烈士家屬的優待,我得以免除小學學費,從小學到高中給我家記了一個成年人的工分。這讓我心裡一直充滿感恩。
母親雖然目不識丁,但在我看來,她是那樣有遠見,又是那樣堅韌。由於我們家當時的困難情況,其實她若把我留在身邊,自己肯定也會輕鬆一些,但她卻真心希望,她的孩子是能夠走出去的。她一直教育我要認真讀書,唯有讀書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她寧願自己辛苦,也要供我讀書,硬是咬緊牙關把我培養成恢復高考以來村裡第一個大學生。
我想,她骨子裡也是不願向命運屈服的。
1980年夏,當湖南師範學院(現湖南師範大學)中文系的通知書下來那一刻,我正好在田裡幹農活。母親得知這一消息後,別提有多高興了,全村的人也都為我高興。遵循家鄉的習俗,我在離家去學校報到之前,曾挨家挨戶去向村裡的長輩辭行,長輩們紛紛給我塞紅包,1塊、2塊……我至今都還記憶猶新。
04
上大學以後,我第一次出了遠門,離開家,離開母親。多少次回想起母親一人在家孤苦伶仃,總是暗自傷心流淚。
那時,每家每戶都會在一年裡種雙季稻。到了夏天「雙搶」最忙碌的時節,恰好碰上放暑假,帶著想立馬見到母親的強烈願望,總是第二天就趕回家與母親團聚,並承擔家裡的重活。
烈日炎炎下,隨處可見收谷、播種的身影,鄉親們都幹得熱火朝天。我們一群考取了不同大學的高中同學,平時已經難得見面,但到了這個時候,大家都回家了,常常是你來我家地裡,我再去你家地裡,互相幫忙,提高「雙搶」效率。
我們也許會一邊聊天一邊割稻子,聊聊一起讀書時的趣事,聊聊在各自大學的新鮮見聞;也可能一句話也不用多說,耳邊只剩「吭哧」「吭哧」幹活的聲音。
但每到秋收時節,我卻往往沒有辦法回到母親身邊。
更多時候,書信成了我們母子倆唯一的溝通工具。雖然母親不識字,但是她堅持每月找村裡有文化的鄉親代筆給我寫信,我也按時給她回信。
她在信裡詢問最多的就是我的學習和生活情況,到了農忙時節會告訴我村裡的誰幫助我們家搶種、搶收,說家裡一切都好,讓我安心……母親在信中教育我要團結同學,多為他人著想,她把自己身上的這些優良品質都一一傳授給我。
母親最擔心的,是怕我在學校吃不飽、穿不暖。好在我讀的是師範專業,生活費有些補貼,平常只需要購買一些書籍和生活用品。雖然我在學校手頭比較緊巴,但每每都只會在信裡請她放心,說我在學校一切安好,生怕母親為我操心。
這種掛念之情,以及想要讓對方充分安心的心理,從來都是雙向的。
我的大學能順利讀下來,確實還有一個人要特別感謝——他是我的高中同學,叫譚新文。他當年高考沒有考好,畢業後接了他父親的班,在當地的供銷社工作。有一次我從學校回來,他問我在學校的生活補貼是多少?我回答說每個月4塊錢。
「4塊怎麼夠?」自那以後,他幾乎每月給我定時寄來5塊或者10塊錢,那時他的工資也才幾十塊錢一個月。現在我和新文,不是兄弟,勝似兄弟,是幾十年的好朋友。
05
在故鄉的母校付坪小學,我度過了5年半難忘的童年時光。由於勤奮好學,又是烈士的後代,老師也格外喜歡我,任命我當了5年半的班長。
大學畢業後,我當了11年的老師。即使後來從政,也一直有一種教育情節在。幾十年過去,我總想為家鄉做點什麼。
就在前不久,我和一群愛心人士回到了家鄉,看看鄉親們的生活過得如何、還缺少什麼,我們又還能在哪裡幫到他們。這是我一直在做的事情。
為了讓家鄉的孩子們能享受到更優質的教育資源,幾年前,我發動身邊的愛心人士,為家鄉的小學帶來了一些教育資源,給學校置辦了電腦,購買了黑板、桌椅、書籍等學習用品和體育器材。針對城鄉教育資源不均衡這一情況,我還聯繫長沙的優質資源前往家鄉的小學支教,把家鄉小學的老師請到長沙來學習交流。
同時,我也曾藉助長沙城區醫生的公益行動來到家鄉,為這裡的父老鄉親免費義診,並聯繫到一些愛心人士,為家鄉的生活困難人士給予一定的援助。
湘楚之北,三省交界,「五裡十將軍」的霸氣,山山水水的靈氣,還有柴米油鹽的煙火氣……多年以來,正是因為家鄉對我的滋養、家鄉人給我的感動,源源不斷注入到我的血液裡,長壽鎮的紅色基因與氣質也一直延續到我的為人處世和工作之中,讓我從一名老師到長沙市民盟成員,無論在什麼崗位,都兢兢業業,心懷善意和感恩。
古橋、古街、古祠堂,砌成寶塔狀的炸肉、綠的鹼水粽和五香醬幹,關於長壽鎮,那些久遠的傳說與故事、獨特的民風與文化氣質,都正在鄉村振興的大潮中,不斷煥發新的生機;而那些曾經的血與淚,雖然早已消散,卻留下一股精神,深深刻進了這片大地。
如今,母親已老,好在83歲高齡的她依然身體康健,惟願她的兒子,兒媳和孫女一切安好,這是對我最大的福報。
而從祖父、祖母為革命犧牲,到父親早早自願加入共產黨,再到如今的我,成長為一名黨外幹部,看似時代更迭,道路迥異,但這種愛國、愛家的情懷,註定一脈相承,不曾改變。就像我的心,始終不曾離開那片紅色的土壤。
【來源:力量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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