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熱愛大自然，深入其中，只想要去感受他的美麗和能量，拍照記錄，不搞破壞，當我離開那裡的時候，什麼都不會留在那裡。」——「西藏冒險王」王相軍
最近有兩個四川人比較火——丁真、王相軍。
甘孜的丁真靠「甜野」風格和俊俏面相贏得大家喜愛，而廣安市鄰水縣的王相軍長得並不帥，甚至有時像個流浪漢，但是他拍的冰川照片和視頻堪稱壯美。
·王相軍
媒體喜歡稱王相軍為「西藏冒險王」「冰川哥」，他的生活和工作就是拍祖國各地的冰川。他徒步丈量過70多座冰川，記錄了冰川消融的景象。連專家學者都認為，他拍攝的影像資料彌足珍貴。
他在快手上有177.9萬粉絲。粉絲們更喜歡叫他「老王」，雖然他才30歲，是「90後」。
2019年12月在西班牙馬德裡召開的第25屆聯合國氣候變化大會，王相軍受邀登上講臺，向全球氣候專家分享他多年來拍攝的作品，希望更多人關注氣候變化，參與到保護環境當中。
就是這個可愛的「冒險王」，遇難了。他的快手個人帳號在12月26日更新消息說：「2020年12月20日，我的哥哥，你們的老王，永遠地留在了這個他最喜歡的瀑布裡。他這一生痴迷於冰川，同時獻身於冰川，這裡是他最好的歸宿。」這條視頻已有近715萬播放量，粉絲們都不願相信「老王」真的走了。
「從喜馬拉雅的東端走到西端」
王相軍初識雪山，是在2011年。當時他只有21歲，收入不高，坐不起玉龍雪山景區的纜車，就偷偷徒步8小時爬了上去。第二年，他在上網時偶然看到了一張冰川覆蓋西藏的圖片，被深深吸引了。隨後，他辭了職，買了一張車票，從香格裡拉坐車去了西藏林芝，從此踏上冒險生涯。
林芝被稱為「西藏江南」。這裡的玉普鄉米堆村裡，有西藏最重要的海洋型冰川米堆冰川，雪山和雲霧交織在一起，如夢似幻，讓人驚嘆不已。這座被《中國國家地理》評為中國最美的六大冰川之一的冰川，就這樣被他記錄在鏡頭下。
至今，王相軍已徒步走過70多座冰川，親眼看見的冰川不下300座。「每次去冰川我都能看到不同的景觀，冰洞、冰川甌穴、冰川上的瀑布，等等。能欣賞到不一樣的美，我每次從雪山下來，都覺得很充實，就像充了電一樣。」王相軍說。
·攀登雪山的王相軍。
王相軍接觸過的冰川大都位於喜馬拉雅山上，海拔在4000到6000米之間。每次上山，見到冰川，他就會「野性」大發，撒了歡地到處跑。
在他的照片和視頻裡，有清晨6點零下12攝氏度的珠穆朗瑪峰東面難得一見的日照金山；有生長在5600米的冰川湖周圍、傳說中的雪蓮。
有些冰川王相軍去過多次。
幾年前，他在衛星地圖上發現了位於念青唐古拉山東部的祥格拉冰川，說走就走。當親眼目睹冰川真空時，那巨大的、藍色的冰川讓他震撼。「地球上竟然有這麼美的地方。」然而後來，當他再次來到這裡，卻意外發現，冰川上出現了巨大的冰窟，底部的冰在湍急水流的衝刷下迅速融化。
他發現冰川的消融並非像人們所想的那樣「細水長流」。2017年7月，他去薩普雪山時，山腳湖面上漂浮著航母一般大的巨大冰塊。可當他第二年重返這裡時，「冰航母」已不在，湖面上漂浮的冰塊也變少了。
他甚至拍到過冰川連帶生長在上面的森林一同垮塌的場景：冰川融化以後，兩邊的山和森林失去了支撐，山體塌陷，冰川湖的水被垮塌的冰川帶下的土染成了紅色。
·王相軍在西藏康馬縣的一條冰川探險。圖自新華每日電訊。
王相軍喜愛的冰川越來越小、越來越少了，他急切地加快腳步。2019年，他曾說自己的計劃「本來是從喜馬拉雅的東端走到最西端，拍完喜馬拉雅山北坡比較大的冰川，結果只走了不到10個」。
環境與氣候變化高級顧問楊富強博士說，他的記錄很多都是珍貴的史料，即使是常年在戶外勘探的專業的地質學家、科學家和環境保護者都不曾掌握，它們很可能成為歷史的孤本。
2019年11月，王相軍接到聯合國氣候變化大會組委會的電話邀請。當時，他正準備從林芝飛往尼泊爾。他以為對方是個騙子，心想自己一個浪跡四方的「野人」怎麼可能跟國際組織扯上關係？不過他很快就收到了正式邀請函。
在大會的「公眾參與氣候變化行動：社交媒體的作用與影響」論壇上，他用了10多分鐘時間，講述了近些年來所經歷的冰川的故事，也因此走進了更多人的視野。
·王相軍在聯合國氣候變化大會中發言。
「了不起的追夢人」
「我一開始搞不清楚氣候變化、全球變暖、厄爾尼諾這些專業概念，但我實實在在看到了冰川的變化。我覺得需要去記錄下來，讓更多人關注到這個問題。」王相軍說。
他之所以「搞不清楚」，多少也跟學歷有關。
19歲之前，王相軍都在老家鄰水縣上學。他是家裡老大。在母親印象中，大兒子從小成績優異，可是2009年高考時失利了，並開始復讀。王相軍說，家裡經濟條件不好，自己和弟弟讀書，父母壓力大，覺得「繼續讀書會增加自己心裡的負罪感」。於是他跟母親說：「我待在學校，是浪費時間。」「考不上大學就出去打工掙錢，像我爸一樣。」
2010年春節一過，王相軍就跟著親戚去了廣東的一個大城市打工，主要負責登記進出的機器設備，一個月將近2000元。那些東西是幹什麼的，王相軍也搞不懂。那是他第一次走出鄰水縣。到大城市後，他感到「很懵，幹什麼都不好意思，和身邊人也沒有太多共同語言」。
給家裡打電話，家人告訴他「好好幹」「掙了錢回家蓋房、娶媳婦」。工友們跟他也是說這些。這讓他覺得很無聊。
·王相軍
只幹了半年，王相軍就辭職回了老家。可總在老家閒著也不是個事。
2010年夏天，深圳富士康到廣安招工，他去了。這時，他已另有打算。「當時就想好了，趁這次機會走出去，就不再回來，因為那樣的生活實在太無聊了。」「整個人生就像機器一樣，人生每個環節都已設定好了。」王相軍回憶說。
在富士康上了9天班，王相軍又辭職了。他也不再跟家人聯繫，也不回老家。後來，他又在廣西、雲南、西藏找了許多份工作，有工廠裡做工的，有餐館幫廚的。「那兩年裡，換了30多份工作，最長只幹了3個多月，最短的只做了9天，是在富士康的工廠裡拖地。」
他出走廣東後，去的是西南方向，這裡地廣人稀，最重要的是景色好，不壓抑。他到瀾滄江遊泳，和當地人過潑水節，中秋夜他到大理看洱海。後來，在雲南騰衝，他看過火山坑，泡了野溫泉，還花4天3夜翻越高黎貢山，靠烤蛇肉、吃野菜充飢……
直到2011年，王相軍看到了玉龍雪山，又去了林芝，從此變成了「冰川哥」。
2017年，他開始在快手發布視頻，很快火了起來。他的弟弟也正是和哥哥失聯近10年後，才在快手上找到了他。2020年元旦前，他終於回了趟家，引起全村百姓和一些記者圍觀。父母不再勸他去打工賺錢。他自己也看得開：「如果有一天沒人關注我了，我就繼續回去打工，攢點錢再去拍。」
在同行夥伴印象中，王相軍是個很真實的人，「他真的太熱愛冰川了，他是個了不起的追夢人」。
·王相軍在西藏波密縣的一條冰川探險。圖自新華每日電訊。
「危險有時候會讓人上癮」
就在遇難前一個月，有網友給王相軍留言問：「冒險王，你就不怕掉進地下河嗎？」他回答了一個字：「怕。」
這個問題已經有不少人問過了。他說：「害怕，但害怕也要去。不去，就什麼都拍不到。」
·王相軍背著他的小狗「土豆」爬雪山。
危險不光來自於自然界，還有野獸。在林珠藏布冰川群，王相軍第一次見到了狼，一群狼。那一次，他一個人連續走了4天，路上一個人都沒有遇見。有一段很長的路，全是狼的腳印和糞便。「我一路走一路喊，一方面給自己壯膽，同時也讓這些野獸知道有人來了。」
「那天晚上，我住在山裡一個牧民的小木屋裡。小木屋外，有十幾隻狼圍著轉。我在小木屋裡，把門鎖得死死的，用東西把門頂住，然後在屋裡燒起一大堆火，讓狼群不敢靠近。」狼群在外面長嘯，加上是深夜，王相軍感到毛骨悚然。最終，狼群在離木屋3米遠的地方退卻了，王相軍也癱坐在地上。
下山以後，與死亡擦肩而過的王相軍告訴自己，再也不要去拍冰川了。可是沒過多久，他的心又開始發癢了。「危險有時候會讓人上癮，劫後餘生的感覺實在太美妙了。」
·王相軍此前發布的視頻截圖，顯示他正在進入一條冰川的內部。
在一次活動上，一名自稱留學海外、在美國華爾街工作過的成功男士對王相軍說，自己什麼都有，想過像他一樣不羈的生活，卻沒有拋下一切的勇氣。王相軍聽到後有點竊喜，「原來他們也有自己的苦惱」，更覺得自己這樣「挺好」。
然而，「癮」字裡終究有個「疒」，誰又能總是僥倖逃脫致命危險呢？
王相軍的同行夥伴「背包客小左」向媒體證實，今年12月20日上午11:30左右，王相軍在西藏那曲嘉黎縣戶外探險時，不慎失足掉入零下20多度冰河中，當地救援隊在事發地附近尋找多天，砸了很多暗冰，都沒有發現他。「遺體還沒有找到，但救援隊、公安機關、當地村民都說已經沒有生還可能了。冰河水溫特別低，人又從那麼高的地方衝下去……」
·12月20日，王相軍在西藏一處冰川瀑布探險，這是留下的最後一個瞬間。視頻截圖
「我只是熱愛大自然，深入其中，只想要去感受他的美麗和能量，拍照記錄，不搞破壞，當我離開那裡的時候，什麼都不會留在那裡。」王相軍曾在社交平臺上寫道。
能與自己的至愛融為一體也算一種榮幸。
說到底，冰川消融還是因為氣候變暖。2019 年，世界氣象組織發布了一系列天氣氣候相關科學報告，海平面上升、全球變暖、冰蓋融化和碳排放的速度正在加快。NASA數據顯示，在過去40年裡，北極夏季海冰面積減少了近一半，現如今只剩下約350萬平方公裡。科學家預測，到2050年，全球四分之一的冰川會消失。
我國是世界上中低緯度冰川最發育的國家，關係著周邊20多億人的用水問題。以青藏高原為主體的第三極是除南北兩極之外最重要的冰川富集地區，四川的貢嘎山一帶也分布大量現代冰川。近幾十年間，我國冰川整體萎縮了12442.4平方公裡，佔冰川總面積的20.6%，其中，約有8310條冰川完全消失。
如果你為王相軍遇難感到惋惜，那就力所能及地環保一些吧。保護環境，留住冰山，才是對他最大的慰藉。
·王相軍在西藏浪卡子縣的一條冰川探險。圖自新華每日電訊。
來源：環球人物 作者：田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