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呂富來
今年,是朱子誕辰890周年,也是藍冠噪鶥發現101周年。
今年10月,由江西省林業局、江西省林學會主辦的「保護珍稀鳥類(藍冠噪鶥)?傳承生態文明」學術研討會在婺源召開。婺源,是當今藍冠噪鶥在我國的唯一棲息地,也是世界僅有的兩個棲息地之一。舉辦這場學術研討會,旨在讓人們深刻認識到:保護珍稀鳥類,就是保護生物多樣性,就是構建人與自然命運共同體。
藍冠噪鶥是生態環境「試金石」,它對棲居環境有著極端苛刻的要求。站在聯繫論的角度看,朱子理學思想與「藍冠噪鶥戀婺源」有著怎樣的情緣呢?
婺源熹園一隅 程新德攝
當地學生誦讀《朱子家訓》 程新德攝
藍冠噪鶥 綦銘鵬攝
一
我看婺源生態,並不僅僅觀賞那一萬多棵掛牌保護的名木古樹,而是瞻仰一種延續千年的生態文明。對於自然之美、生態之美,我們感其「用之不覺、失之難存」,似乎應該多一些尋訪、採擷、品咂、思考、回味。
萬事萬物都是有聯繫的。翻開歷史的頁碼,透過婺源生態環境,我似乎觸摸到了一股溫潤的文化潛流,那就是朱子理學思想。沒錯,婺源是朱子故裡,婺源生態文明離不開朱子理學思想的浸潤和啟迪。如果說,「釋菜禮」「開筆禮」「朱子家訓」「朱子講堂」等崇文重禮之舉,是婺源百姓傳承千年的「文化基因」。那麼,朱子倡導的「萬物一體」「中和之道」等生態倫理思想,則是婺源人民延續千載的「生態基因」。
從這個層面來說,朱子「文化基因」與「生態基因」的有序傳承、有機融合,成就了婺源「中國最美鄉村」的金字招牌,鋪就了婺源旅遊發展舉世矚目的傳奇之路。
追根溯源,瞻仰朱子生態倫理思想,是紀念朱子誕辰890周年不可或缺的話題;知往鑑今,傳承朱子生態倫理思想,是感恩朱子生態造化必不可少的文明之舉。
我們瞻仰,是因為自覺;我們傳承,是因為自信。
如果,要用一些事例來說明朱子生態倫理思想對婺源百姓生態自覺的深遠影響。那麼,有「一棵樹」和「一隻鳥」。
先說「一棵樹」,那就是婺源文公山「杉木王」。
據記載,南宋淳熙三年(1176年)春,朱子第二次回婺源省親掃墓,他爬上九老芙蓉山尖,在朱氏四祖朱惟甫之妻程氏豆蔻娘墓地周圍,依八卦方位種植了24棵杉樹,寓「二十四孝」之意。後來,朱子歿後,宋寧宗趙擴諡其為「文公」,當地百姓遂將九老芙蓉山改稱為「文公山」。為了表示對朱子的崇敬,人們還在山上建了一個積慶亭,並立禁碑「枯枝敗葉,不得挪動」,官府還派兵員守護山上墳塋和參天林木。如今,890周年過去了,朱子當年栽植的古杉木,雖樹齡近九百,但長勢依然旺盛,枝葉繁茂、挺拔蔥蘢。歷經千年歲月滄桑,山上存活完好的16棵古杉木,其中最高者達38.7米、最粗者胸圍有3.07米,被譽為「杉木王」和「江南杉王群」。
1986年,著名學者王世襄先生在參觀了文公山後,敬填《望江南》詞稱讚道:「婺源好,喬木見人文。一畝偃柯低覆地,十尋直幹聳凌雲,樹以晦翁尊。」
試想,若非受朱子生態倫理思想的薰陶和教化,婺源何以能留得住「杉木王」和「江南杉王群」呢?
二
自古英雄出少年。朱子從小就有「宇宙觀」的哲學基因。在他很小的時候,剛會說話,他父親就教他認識事物,指著天空教他說,「那是天」。而朱子卻反問父親,「天的上面是什麼」?這包含了朱子對宇宙的一種追問。朱子七八歲的時候,和小朋友們一起玩,但是他和別人玩的不一樣,他總是在地上畫畫。他父親一看,他畫的竟然是《周易》八卦的卦象,這是中國古代宇宙論的主要依據,後來成為儒家哲學、道家哲學共同的宇宙論框架。
歷史上,從老子、莊子到一代代道家高人,都恭敬地把大自然稱為「天」「道」,認為這是天下一切真善美的起點和歸宿。「理氣論」是朱子理學的理論基石,「天理」是理學思想體系的最高範疇。將「理」或「天理」視為宇宙的本體,即「理」或「天理」是包括自然界和人類社會在內的整個宇宙的普遍規律和絕對真理。「天理」又通過「陰陽」二氣演化成天地萬事萬物,這是朱子「理氣論」哲學的實質與核心。朱子的「理」與「氣」的關係學說,揭示了世界是由必然性和偶然性構成的整體。如果沒有「理」,宇宙的發展將變得無序而不可探索;如果沒有「氣」,宇宙的發展將固定不變,也即沒有探索的必要。
朱子的「理氣論」彌補了孔孟儒學在本體論上的缺陷。
由此衍生,朱子的生態倫理思想,也並不局限於眼前,而是將人際道德向人與萬物間拓展,以「天地萬物一理」的生態哲學為基礎,充分肯定人在人與自然協調發展中的主觀能動作用,並重視生態道德的情感體驗與文明實踐。朱子提出的「事親之道以事天地」「視萬物如己之儕輩」等生態道德觀,實屬勝人一籌,令人振聾發聵。其深邃宏大的思想對於今天的生態文明建設仍有著很大的啟迪意義。
常言道,「頭頂三尺有神明,不畏人知畏己知」。朱子提出的「事親之道以事天地」「視萬物如己之儕輩」等生態道德觀,意在教育人們自省自重、自警自律,為婺源百姓守護「清水綠岸、魚翔淺底」「藍天白雲、繁星閃爍」的生態美景,凝聚了思想共識,規範了行為準則,並為婺源摘得了「國家生態縣、國家重點生態功能區、中國天然氧吧」等諸多榮譽。
千百年來,在朱子生態道德觀的教化下,婺源百姓養成了尊重自然、敬畏山水的生態自覺,留下了「殺豬封山」「生子植樹」等村規民約和「養生禁示」「封河禁漁」等自治石碑,乃至於延續了「枯枝敗葉,不得挪動」的生態規則……如今,婺源那鬱鬱蔥蔥的水口林、那重巒疊嶂的風景林、那遮天蔽日的古樟林,等等,無不是受到了「事親之道以事天地」「視萬物如己之儕輩」的庇佑與恩賜。
由此可以想像,婺源留得住文公山「杉木王」和「江南杉王群」,也就不足為奇了。
三
朱子,不單是生態文明的「傳播者」,也是生態文明的「踐行者」。不單婺源,對於足跡所至之處,他都帶頭植樹造林。受「朱子植樹」影響,在婺源民間風俗中,無論是建村、築屋,還是生人、生日、成人、結婚,甚至亡人、掃墓等,都有植樹紀念的傳統做法,以至於留下了「一棵古樹就是一道景觀」的生態財富,豐富了「前人種樹、後人乘涼」的生態內涵。
聚族而居是婺源古村落的顯著特徵,依山傍水是婺源古村落的基本格局。正如朱子所言,「古時建立村莊之際,乃依堪輿家之言,擇最吉星纏之下,而築之,謂可永世和順也」。
自古以來,受朱子生態道德觀的影響,婺源留下了一處處天人合一的景觀村落和一片片精美絕倫的村莊水口林:
浙源鄉虹關村水口林匯聚了自然的山、水、樹與人工的圳、堨、橋等要素,孕育了「江南第一樟」,造就了「中國景觀村落」;
賦春鎮嚴田村水口林古樹、古橋與溪流渾然一體,涵養了「天下第一樟」的奇觀,獲評國家4A級旅遊景區;
江灣鎮上坦村水口林溪水清澈、古樹蒼天,成為西班牙聖塞巴斯蒂安國際電影節金貝殼獎影片《我不是潘金蓮》的重要拍攝地;
…………
受朱子「萬物一體」「中和之道」的生態思想教化,婺源村莊水口林決不允許砍伐,「樹養人丁水養財」「護樹即是護村護人」。不僅水口林,甚至村莊溪河兩岸也只許植樹造林,不準隨意砍伐。即便在今日,婺源也永久禁伐天然闊葉林等,堅持「人與自然和諧共生」,意義深刻,影響深遠。
有道是,「栽下梧桐樹,引得鳳凰來」。有了樹,也讓婺源成了世界珍稀森林鳥類的天堂。其中,有一隻可愛的小精靈,是對感恩朱子生態倫理思想的有力佐證。
這隻鳥,即是藍冠噪鶥。
沒錯,這種棲居在婺源的鳥類「大熊貓」,是被列入《世界自然保護聯盟》(IUCN)2012年瀕危物種紅色名錄ver3.1——極危(CR)名錄的鳥類,過去全球僅分布在婺源、雲南思茅和印度阿薩姆三地,總共僅200隻左右。1919年,這種可愛的鳥兒首次被發現後便一直銷聲匿跡。直至2000年,科研人員在婺源再次發現了它,一時引發世界轟動。2017年,《雲南省生物物種紅色名錄》宣布,藍冠噪鶥野生種群在該省已滅絕。婺源,因此成了「中國唯一」「世界僅二」。
今年,是朱子誕辰890周年,是藍冠噪鶥發現101周年,它們之間相距789周年。789周年,可不是一個小數據。誰能想像到,這個「大數據」連接起了朱子與藍冠噪鶥的情緣。
婺源,是藍冠噪鶥的春夏棲息地。主要棲息點位於城郊秋口鎮石門村的一個汀洲上。這裡是一片風景絕佳的水口林:清澈溪流環抱著參天的天然常綠闊葉林,林深樹密、倒影成景、清靜幽雅。「良禽擇木而棲」,藍冠噪鶥將碗狀鳥巢築在樟樹、楓香、苦櫧等大樹偏離主幹的枝梢間,當起「隱士」。它們喜食昆蟲,也吃蚯蚓、野生草莓、野杉樹籽等,特別愛洗澡,是天生的「泳士」。而石門汀洲的「自然財富」精準滿足了藍冠噪鶥的「身心需求」,可謂天賜良緣。由此,讓藍冠噪鶥成了婺源的「生態名片」和生態文明「代言人」。
四
按理說,石門村並非「桃源」,而是一個「鬧市」。它距離婺源縣城3.6公裡、距離黃山機場85公裡、距離景德鎮機場77公裡……村莊周邊車來車往、人流如織。然而,這個「鬧市」,為何能吸引藍冠噪鶥的挑剔目光呢?
「大廈之成,非一木之材也;大海之闊,非一流之歸也。」石門村的制勝法寶,在於受朱子生態道德觀潛移默化的薰陶和教育,讓生態文明意識深入人心,讓婺源全域2967平方公裡成了一個文化生態大公園。在這個大公園裡,有193個自然保護小區、1個森林鳥類國家級自然保護區、1個靈巖洞國家森林公園、1個國家級5A景區、14個國家級4A景區、13個國家生態鄉鎮、2個省級森林公園……全縣森林覆蓋率達82.64%、植被覆蓋率達90%以上,處處都有「生態保障」、處處都是「綠色屏障」。
這個大公園,得益於先人的呵護和後人的延續,生態鏈條沒有斷裂,生態自覺沒有裂變,讓婺源成了國家生態文明建設示範縣、全國森林旅遊示範縣,獲評中國人居環境範例獎,等等。如此,也讓藍冠噪鶥有了安全感、有了眷戀心。這只可愛的小精靈,它在全球「大海撈針」,最終看中了婺源;它在全球「大浪淘金」,最終選擇了婺源……
朱子沒有見過藍冠噪鶥,藍冠噪鶥不知何謂朱子。
我想,這種「未知」「不知」的情緣,超越時空、跨越界限,似乎更加感人肺腑。
撫今追昔,不禁感慨萬千。
藍冠噪鶥小巧玲瓏、天生麗質:藍灰色的頂冠、黑色的眼罩、鮮黃色的喉部、褐色的上體、黑色的尾端、白色的邊緣……儼然是一個天然「調色板」,色彩豐富而層次分明,清新活潑、惹人喜愛。看來,這種可愛的小精靈,天生具有藝術家的氣質和美人的風致。因其形態特徵,人們一度稱它為「黃喉噪鶥」。2017年,中國著名鳥類學家鄭光美主編的《中國鳥類分類與分布名錄(第三版)》中,將其中文名定為「藍冠噪鶥」,成為通用名稱,受到業界認可。
2000年,藍冠噪鶥在婺源被發現,當時其種群約150隻。如今,其種群約250隻。每年4月,往往在一場春雨過後,人們會突然發現藍冠噪鶥又悄然出現在了空氣清新、雲霧繚繞的婺源「安樂窩」。而到了夏末完成繁衍後,它們便帶著當年的幼鳥消失在茫茫遠山之中。期間,它們究竟去了何方,又在哪裡度過漫長的冬季,至今仍然是一個謎。
謎,是一種不會凝固的解。
有謎勝無謎。
五
四年前,婺源星江河部分流域(石門村)及其分叉支流的溼地生態系統和周邊灘涂地、部分山林地一道獲評饒河源國家溼地公園。作為藍冠噪鶥的重要棲息地,饒河源國家溼地公園也成了婺源對外展示的窗口和名片。隨之,石門村又裝上了一扇保護生態環境的堅固之「門」,讓這塊「風水寶地」愈加守住了自然、留住了清淨。有保護意識的婺源百姓還成立了藍冠噪鶥志願護鳥隊,劃定藍冠噪鶥自然保護小區,籌建藍冠噪鶥社區生態博物館……這樣的自發自覺之舉,一定會讓藍冠噪鶥倍加嚮往婺源、戀上婺源。
沒錯,繼秋口鎮石門村之後,太白鎮曹門村也成了藍冠噪鶥的「安樂窩」。隨著這種小精靈的到來,也讓曹門村聲名鵲起,勾起了無數「鳥友」迷戀的目光。石門村、曹門村,「一扇門」在婺北、「一扇門」在婺南。「一扇門」,就是一種情緣、一份情誼。這種敞開著的生態之門,是對「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的美麗解說。
在婺源,藍冠噪鶥總能找到繁衍生息之「門」。「門內門外」青山逶迤而綠水蕩漾,四季如畫而清靜純樸。
據說,每逢春夏時節,在婺源這「兩扇門」之外的地方,也能見到藍冠噪鶥的身影……
我看藍冠噪鶥,不僅僅是欣賞一隻世界珍稀瀕危鳥種,更是感嘆於一種深邃宏大的延續千年的生態思想。
長期以來,婺源接力續寫「治山理水、顯山露水」的山水文章,也為徽文化的傳承與保護營造了和諧家園。截至目前,婺源有中國傳統村落27個、中國歷史文化名村7個、明清古建4100餘幢,被譽為「徽派建築大觀園」。生態與文化的有機融合、相得益彰,為婺源掙足了令世人欣賞的目光,讓「美麗鄉村、夢裡老家」成為世人嚮往的「人間天堂」。
人不負青山,青山定不負人。
婺源,既然能為藍冠噪鶥提供「安樂窩」,那麼,當地百姓自然也不愁溫飽問題了:有了石門汀洲,方圓十裡成了科普研究基地;有了溼地公園,「撒網」的漁翁成了「模特」;有了白腿小隼,帶動百姓吃上了「觀鳥飯」……更不用說,這裡興起的農家樂、林家樂、茶家樂,帶動了百姓「洗腳上岸」;這裡興起的攝影驛站、寫生之鄉、攝影基地,帶動了百姓「就地就業」……沒有任何虛華的語言,卻詮釋著「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生動內涵。
有人說,「任何文化,都是前人對後人的遺囑」。我們有幸,這個前人是「歷數唐堯千載下,如公僅有兩三人」的朱子。
透過朱子與藍冠噪鶥的情緣,我們似乎領悟了:有一種力量,不受時空限制;有一種守望,不受地域相隔……
【來源:江西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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