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人們在評判藝術品的質量或是它們在藝術史上的地位時，藝術史家、理論家和藏家們的評論通常尤為重要，而藝術家們對作品的評價則很少引起關注。2016年6月23日到9月4日，一個名為「畫家的畫——從凡·戴克到弗洛伊德「的展覽在位於倫敦的英國國家美術館舉行。這個展覽有趣的地方在於藝術家搖身成為了收藏家——參展的作品由於幾乎都出自大師之手，而這些本身富有名望的作品經過另外一位藝術大師的肯定和珍藏後，更增添了額外的魅力和地位，這裡面有馬蒂斯收藏過的德加、弗洛伊德青睞的柯羅、凡·戴克收藏過的提香等，展覽的巧妙之處在於把大約60張藏品與這些收藏者自己的作品並排陳列，這種配對是一個動態的而且最原始的對，有助於清晰地尋摸藝術史傳承的線索——藝術家會選擇什麼樣的作品掛在他們的牆上？他們掛在家裡和工作室的作品如何影響著他們個人的創作歷程？我們能從他們的作品收藏中了解到藝術家的哪些方面？這些問題是這個展覽試圖所要解答的問題。因而從弗洛伊德2002年的《自畫像－反思》（Self Portrait: Reflection）到喬凡尼·貝利尼在1465年左右所作的《花園裡的痛苦》，80張展出的作品連接起了500年的藝術史。
> 柯羅在70多歲時所繪的肖像作品「穿黃色衣袖的義大利女人」（』Italian Woman, or Woman with Yellow Sleeve ），這張作品曾經的擁有者是大名鼎鼎的英國藝術家盧西安？弗洛伊德（Lucian Freud，1922—2011）。而這張畫，也是策展人策劃本次展覽的靈感來源
英國國家美術館成立於1824 年，收藏了大量自1260年到1900年間的繪畫作品，從中世紀晚期到法國印象派的藝術史歷程裡，幾乎對所有西方油畫的主要傳統都有所體現，「畫家的畫」的策展人安妮·羅賓斯便是從這些豐富的藏品中開展探索，研究藝術家及其收藏之間鮮為人知的歷史。羅賓斯談到，展覽的靈感是來自一張柯羅在70多歲時所繪的肖像作品「穿黃色衣袖的義大利女人」，這張作品曾經的擁有者是大名鼎鼎的英國藝術家盧西安·弗洛伊德。弗洛伊德的作品始終走在英國具象繪畫的前沿，他十分喜歡稠厚的油畫顏料質感，認為顏料對畫家來說就像肌肉對人一樣重要，能體現出他的筆觸語言，因此他在很長的時間裡迷戀於研究歷史上的偉大畫家。弗洛伊德在2001年的拍賣會上購下這幅柯羅的肖像作品，羅賓斯稱，柯羅這幅畫的收購吸引了相當多的關注，事實上，弗洛伊德早已拜服於柯羅作品中細膩微妙的筆觸和強烈的自然存在。這張名畫的過人之處要求其收藏者弗洛伊德也體現出與作者相媲美的人物形象處理能力，可以說，柯羅啟示了弗洛伊德的成就，這幾乎超過了柯羅畫面的價值。2011年，弗洛伊德去世後，根據他的遺願，這張作品捐贈給了英國國家美術館。
> 在弗洛伊德所擁有的作品中，這張為塞尚罕見的妓院場景《下午在那不勒斯》
弗洛伊德是英國國家美術館的常客，長期沉浸於歐洲藝術史的他經常到博物館和畫廊參觀，他說：「我去觀看這些圖像是為了得到幫助，就像去看醫生一樣。「在家裡，弗洛伊德也讓自己置身於過去偉大的藝術品當中，除了柯羅，他的收藏還包括19世紀法國和英國的大師 ——康斯特勃、德加等，每一件作品都散發著獨特的能量。在弗洛伊德所擁有的作品中，有塞尚一張罕見的妓院場景《下午在那不勒斯》，還有令人愉快的康斯特勃肖像作品「Laur aMoubray」（1808年），這些作品似乎都能在弗洛伊德的作品裡找到一些影子。
> 同樣為弗洛伊德的收藏，德加的小青銅雕塑《頭枕著手的女人像》(Portrait of a Woman)，曾經擺在弗洛伊德家裡
展覽將如身臨弗洛伊德的畫室一般展示柯羅的「義大利女人」，其作品「自畫像：反思」更與之並列展示，一同展示的還有曾經擺在弗洛伊德客廳裡的德加的小青銅雕塑《頭枕著手的女人像》。除此以外，展覽還著眼於亨利·馬蒂斯、埃德加· 德加、勞倫斯、雷諾茲和凡·戴克等大師的私人收藏。或許這次展覽引起人們興趣的並不是作品本身，而是藝術家和這些購藏的作品之間的有趣關係，羅賓斯認為藝術家對另一位藝術家作品的主動收藏深深地體現出認同或景仰的情感，他們的創作也許直接從中受益，因而他們的收藏動機和該作品的收藏脈絡都影響我們對藝術史的認識，似乎每一張被收藏的作品都是洞察這些大師的獨特窗口。
> 馬蒂斯所收藏的印象派畫家塞尚的作品《三個浴女》（Three Bathers，1879–82年）
野獸派的領袖人物馬蒂斯一生都在做著實驗性探索，創作了大量的作品，他以大膽鮮明的色彩、不拘的線條、風趣的結構以及輕鬆的主題而著名。馬蒂斯的成功讓他有能力購藏大量的藝術品，本次展覽將會重點展示他所收藏的印象派畫家塞尚的作品《三個浴女》，這張作品體現了馬蒂斯如何把擁有的畫作直接融匯到自己的藝術裡。馬蒂斯在花重本購下《三個浴女》後將其保留了37年之久，這張作品和他收藏的高更作品《耳朵插花的年輕男人》都讓馬蒂斯的表達更為大膽而簡單，作品走向了更大程度的抽象。在他1916年左右創作的雕塑作品「BackIII」中，馬蒂斯明顯地在塞尚的作品中獲得了靈感。在對於馬蒂斯作品的討論中德加的名字很少出現，但德加對於馬蒂斯的影響還是很大的，我們對於馬蒂斯購買德加的《梳理頭髮》的情況知之甚少，但這張作品從馬蒂斯的作品「The Inattentive Reader」（1919年）中看到一樣的場景。德加於1917年去世，而這個時候馬蒂斯正是繼承了他的實驗主義傳統。除了購買，馬蒂斯的藏品還在與其他藝術家的送禮和交流中不斷增長，他和畢卡索曾經有一個軼事：馬蒂斯與畢卡索有著複雜的情感，他們一方面在創作上擁有著很大的分歧，兩個人經常在暗地裡較勁，另一方面，他們卻彼此欣賞，惺惺相惜，例如馬蒂斯受到《三個浴女》的影響創作了油畫《生命的歡愉》，而受到這幅畫的刺激，畢卡索成功地創作了油畫作品《亞維農少女》。在感覺到了畢卡索的挑戰的同時，馬蒂斯於一年後創作了油畫《紅色餐桌》。馬蒂斯在1941年把一張西班牙藝術家的作品送給畢卡索，以感謝畢卡索在德軍佔領巴黎時對他的銀行保險庫的照顧。多年以後，畢卡索回贈馬蒂斯一個雄偉莊嚴的肖像作品《多拉·馬爾》（1942年）作為回禮，表明願意與他和好。
> 馬蒂斯自己的作品《粗心的閱讀者》，1918年
印象派畫家德加有著卓越的技藝，他同時也一直不斷地進行各種媒介和技術的實驗，他對現代生活有著細緻入微的觀察，但他的藝術仍然嵌在傳統之上。德加是他那個時代最偉大的收藏家之一。「德加一直在買買買，晚上他還在懊惱該如何付當天的畫款，但第二天早上他又重新開始買……」一個朋友在1896年寫道。德加經常拿著自己的油畫或粉筆畫去換取他所覬覦的大部分作品，他收藏的作品相當廣泛，從傳統大師的作品，到前衛如塞尚的Bather with Outstretched Arm（約1883年）都有涉獵。德加曾大量收藏好友馬奈的作品，如藏有馬奈的《女人和貓》等，馬奈去世後，他依然頑強地搜尋好友的作品「The Execution of Maximilian」（約1867年）散落的部分。德加還通過收藏向所景仰的大師表示致敬，如安格爾的「Oedipus and the Sphinx」（1826年）和德拉克洛瓦的「Hercules rescuingHesione」（1852年）都是他的藏品，另外，德加也會通過購買正在奮鬥的年輕藝術家如高更、西斯萊的作品，為他們提供急需的資金支持。
> 畢卡索創作的《蓬圖瓦茲風景》，1872
和德加一樣如饑似渴地著迷於收藏的還有19世紀初英國肖像畫的領軍人物勞倫斯。勞倫斯基本上靠自學成才，也受到雷諾茲很大的影響，並步雷諾茲的後塵成為了皇家學院院長。勞倫斯用自己的肖像作品換來的收益積聚大師的偉大作品，據說他的庫存裡有多達4300件藏品，包括卡拉齊巨大素描作品的Carracci’s 「A Woman borne off by a SeaGod」（1599年），拉斐爾的「Allegor y」（約1504年），Reni的「Coronation of the Virgin」（約1607年）等，這些作品為他獲得了鑑賞家的聲譽，更構成了英國國家美術館館藏的核心。
> 在對於馬蒂斯作品的討論中德加的名字很少出現，但德加對於馬蒂斯的影響還是很大的，我們對於馬蒂斯購買德加的《梳理頭髮》（Combing the Hair，約1896年）的情況知之甚少，但這張作品從馬蒂斯的作品「TheInattentive Reader」（1919年）中看到一樣的場景
作為皇家學院的院長，雷諾茲是18世紀英國藝術界最顯著的人物，收藏對他而言是終生的激情，他曾說道：「擁有提香、範戴克、倫勃朗的肖像畫便擁有了最好的財富。」他對素描、油畫和版畫的大量收藏一方面用於教學，另一方面對自身的實踐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他自己也沉迷於如何在畫布上表達自己的形象。本次展覽將重點展示雷諾茲曾於1782年購買的同時代藝術家庚斯博羅的作品《女孩與豬》（Girl with Pigs），庚斯博羅和雷諾茲都是18世紀末期最著名的英國肖像畫家，與雷諾茲嚴守古代希臘、羅馬藝術裡莊嚴肅穆的古典規範不同，庚斯博羅的作品是自發的、即興的、直覺的、充滿激情的和不拘形式的，他的肖像畫不但常常將人物和自然景色巧妙地融合在一起，而且常常突破既定的程式，令人耳目一新，雷諾茲認為《女孩與豬》是庚斯博羅最好的作品。
> 德加收藏好友馬奈的作品，《女人和貓》 ( Woman with a Cat, 約1880年)
在本次展覽中，17世紀前半葉英國最著名的宮廷畫家凡·戴克是作為提香瘋狂追隨者的身份出現的。凡·戴克一生服務於權貴，眾多作品多無尚華美，濃鬱的貴族氣派不難看出是來自以提香為代表的威尼斯畫派的影響，同時也是魯本斯巴洛克華麗風格的延續。凡·戴克在阿蘭德伯爵的藏品中第一次見到提香的作品時，提香運用色彩的方法和造型的細微使他大開眼界，雖然凡·戴克後來擁有了拉斐爾和丁託列託的作品，但他幾乎一心一意跟隨提香，凡·戴克的遺物清單裡顯示其擁有19件提香的作品，其中大部分是人物肖像。
> 馬蒂斯的自畫像，1918
「畫家的畫」作為藝術史的研究課題，同為研究者的策展人羅賓斯不僅從畫家們的藏品中找尋出他們創作的靈感來源，她還從他們獲取心儀作品的途徑，以及他們保存作品的行為方式中串聯起藝術史豐富而多層的連結。——藝術與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