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衍南:《金瓶梅》於《紅樓夢》之影響研究「1」(上)

2020-12-17 金學界

一、直的繼承/橫的對照

在《金瓶梅》之後,明清長篇世情小說的又一高峰是《紅樓夢》,由於兩書都是「以家族(家庭)生活為背景」寫成之「家庭──社會」型世情小說,《金瓶梅》又比《紅樓夢》早出,因而論者每每喜歡探討兩書之間各種可能的聯繫。

不過若從既有文獻來看,實在沒有曹雪芹讀過《金瓶梅》的直接證據,雖然小說第一回藉石頭之口批判「風月筆墨」及「才子佳人等書」、第五十四回又見賈母譏評女先兒本欲演說的才子佳人故事,可以視為作者的文藝思想表白,但兩處都談不上構著了《金瓶梅》。

倒是脂硯齋的《紅樓夢》評點文字,第一次提出兩書之間可能的密切關係,而且由於脂硯齋的特殊身分,論者也就不免把他的意見等同於曹雪芹的主張了。

脂評提及《金瓶梅》的地方共有三處,最具代表性的在第13回,此回寫到賈珍為秦可卿買檣木棺材一段,有一條眉批:「寫個個皆知,全無安逸之筆,深得《金瓶》壺奧。」[2]

從「深得」二字來看,脂硯齋似乎提示了二書的繼承關係,這般認知從此為大多數人所接受。

不過,從另外兩條脂評來看,脂硯齋強調的不見得是兩書間縱向的借鑑,反倒是橫向的對照。

先看第66回一條夾批,這回寫到柳湘蓮為尤三姐事向寶玉抱怨,提及賈府上下都不乾淨,他自己不做這「剩忘八」,脂批:「極奇之文,極趣之文。《金瓶梅》中有云:『把忘八的臉打綠了』,已奇之至,此雲『剩忘八』,豈不更奇?」[3]

脂硯齋的意思是,《金瓶梅》的語言用度往往出奇致勝,然而《紅樓夢》恐怕更高一籌。

換句話講,脂評在這裡並未提及「青出於藍」,只在對照之後強調「青勝於藍」。

尤其第28回寫薛蟠說酒令一段的眉批:「此段與《金瓶梅》內西門慶應伯爵在李桂姐家飲酒一回對看,未知孰家生動活潑?」[4]

既雲兩書「對看」,又問何者高下優劣,脂評在這裡依然是只強調「青勝於藍」。

綜合三條脂評,第13回的脂評雖有《紅樓夢》出於《金瓶梅》之意,不過稍後第28回、第26回則不再凸顯這層關係,反而意在點出《紅樓夢》勝過《金瓶梅》的事實。

大部分的論者便將這兩者結合起來,以為《紅樓夢》之於《金瓶梅》系「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清代讀者多半同意兩書的傳承關係,例如蘭皋居士《綺樓重夢.楔子》提到:「《紅樓夢》一書,不知誰氏所作。其事則瑣屑家常,其文則俚俗小說,其義則空諸一切,大略規仿吾家鳳洲先生所撰《金瓶梅》,而較有含蓄,不甚著跡,足饜讀者之目。」[5]

這裡所謂「規仿」《金瓶梅》,明顯是指一種模仿、借鑑行為。

至於諸聯《紅樓評夢》有云:

「書本脫胎於《金瓶梅》,而褻嫚之詞,淘汰至盡。中間寫情寫景,無些黠牙後慧。非特青出於藍,直是蟬蛻於穢。」[6]

諸聯首先用了《紅樓夢》「脫胎」於《金瓶梅》的概念,這對後人(尤其是清末民初文人)影響甚大[7]。

其次,他不只講脫胎,尤其指出這種青出於藍又勝於藍的過程,是所謂的「蟬蛻於穢」,這代表他認為《紅樓夢》對《金瓶梅》是一種超越、升華、甚至揚棄,而且是蛻變自一個不潔、不雅、不美的前身──這個價值判斷不但超出了脂硯齋的限度,而且普遍為後代論者所接收。

再則如張新之《妙復軒評石頭記.紅樓夢讀法》,則著意強調兩書在題旨上的類同:

「《紅樓夢》是暗《金瓶梅》,故曰意淫。《金瓶梅》有『苦孝說』,因明以孝字結。此則暗以孝字結。至其隱痛,較作《金瓶》者為尤深。《金瓶》演冷熱,此書亦演冷熱。《金瓶》演財色,此書亦演財色。」[8]

這個說法同樣超出脂硯齋的評點,脂評「深得《金瓶》壺奧」、以及其他兩處要求讀者對照著看的說法,都是針對鋪寫事件情節的技法而言,尚未涉及小說的題旨,無奈張新之的意見對後代起了極大的影響。

本文的看法是,脂評並非著意於《金瓶梅》與《紅樓夢》的「縱向繼承」,脂硯齋真正在乎的是彼此的「橫向對照」,出發點則完全基於兩者同屬明清長篇世情小說的緣故。

何況脂硯齋不能代替曹雪芹發言,在缺乏曹氏閱讀《金瓶梅》之直接證據的前題下,關於《金瓶梅》對《紅樓夢》的影響研究,勢必要更加謹慎。

本文以下的討論,大概集中於三個方向:

一、兩書共同的主題──尤其是流行的冷熱、真假、財色等的說法──究竟是有意為之的繼承,還是僅僅因為題材上的類同?

二、兩書之所以神似,是基於一種刻意的借鑑,還是僅僅因為系出同源──同屬以家族(家庭)生活為背景所寫成之「家庭──社會」型世情小說──所以在技法上存在共同的傾向?

三、不管是否青出於藍,《紅樓夢》果真勝於《金瓶梅》嗎?這個自清代以來為多數論者接受的想法,到底有沒有被質疑的空間?

二、主 題

在《金瓶梅》仍以抄本形式流傳的數十年間,幾位讀過小說的文人普遍有「奇快」的閱讀感受,不過書中的風月筆墨同時又令他們感到緊張。

例如董其昌既覺得這部小說「極佳」,又認為此書「絕當焚之」[9];沈德符讀後反應是「甚奇快」,但因為懼怕「誨淫」批判而拒絕了朋友的出版建議[10];薛岡承認此書系「有為之作」,但仍認為這部「穢書」應當「急投秦火」[11]。

以上幾位明代文人的閱讀反應,顯然是擺蕩於稱奇/斥淫兩個極端。

不過這些得以一睹為快的文人,並沒有為小說題旨立下明確的解釋,雖然袁宏道曾以漢賦名篇〈七發〉比擬之[12],讓人不免聯想小說的政治寓意,但終究是指涉不明。

至於萬曆四十五年《新刻金瓶梅詞話》的幾篇序跋,雖然分別強調小說「蓋有謂也」、「蓋為世戒」、「蓋有所刺」,但是所謂、所戒、所刺為何,作者的著書旨意到底是什麼,始終沒有明確交待。

因此,晚明文人基本上沒有對《金瓶梅》的主題提出具體意見。

清代首先對《金瓶梅》主題表達看法的是張竹坡。

他在自己編輯的《皋鶴堂批評第一奇書金瓶梅》,把《金瓶梅》的地位拔高到「四大奇書」之首,除了提供一篇〈批評第一奇書金瓶梅讀法〉,並在書中寫下大量評點,因而建立起《金瓶梅》成書以來第一套完整的詮釋系統。

然而從卷首的〈竹坡閒話〉、〈金瓶梅寓意說〉、〈苦孝說〉、〈第一奇書非淫書論〉、〈冷熱金針〉幾篇文章,另外可以看出他對著書動機及小說主題的解釋。

〈竹坡閒話〉提到:「此仁人志士、孝子悌弟,不得於時,上不能問諸天,下不能告諸人,悲憤嗚唈,而作穢言以洩其憤也。」[13]此番「苦孝說」是關於寫作動機的說明,只不過張竹坡並沒有確實舉證。

〈竹坡閒話〉又道:

「閒嘗論之,天下最真者莫若倫常,最假者莫若財色。……不謂冷熱二字,顛倒真假一至於此!……悲夫!本以嗜欲故,遂迷財色;因財色故,遂成冷熱;因冷熱故,遂亂真假。因彼之假者,欲肆其趨承,使我之真者,皆遭其荼毒,所以此書獨罪財色也。」[14]

〈冷熱金針〉亦道:「《金瓶》以冷熱二字開講,抑孰不知此二字為一部之密鑰乎?」[15]

這裡所謂的財色、冷熱、真假,就是小說的主題──然而張竹坡在〈批評第一奇書金瓶梅讀法〉又說:「作者開講,早已勸人六根清淨,吾知其必以空結此財色二字也。」[16]

因此以「色空」代換「財色」也許更貼切一些。

張竹坡發現(發明?)的「苦孝說」著書動機,仔細讀來其實不知所云,除了可以視為封建文人的道德想像(企圖將小說面貌從「敗德」導向「崇德」),主要還是為了洗刷「誨淫」形象,後人劉廷璣、文龍都曾因此受到鼓舞[17]。

然而相較於此,張竹坡率先揭示的《金瓶梅》主題不但被後人所認可,甚至還讓人借來評論《紅樓夢》。

前面提到的張新之《妙復軒評石頭記.紅樓夢讀法》,就已見他移植苦孝說、冷熱說、財色說加以發揮;至於哈斯寶《新譯紅樓夢總錄》,更是不避嫌疑地直接照抄〈竹坡閒話〉:

論來世界上最真莫過於綱常,最假不外乎財色。……富貴則假可成真,貧賤則真亦成假。富貴是熱,熱則莫不成真,其真即是假。貧賤是冷,冷則莫不成假,其假中亦有真。不唯熱冷二字可將真假顛倒到如此地步,且那熱冷本身亦是無定的。……咳,自來是欲業使人迷於財色,由財色生冷熱,冷熱攪亂真假。彼輩作偽,為行其奸諂,使我輩之真皆致貽害。所以一展卷便論真假,結尾又講冷熱。[18]

由於哈斯寶、張新之評《紅樓夢》,和張竹坡評《金瓶梅》用的是一樣的語言,因此現、當代學者大部分都相信,《紅樓夢》明顯繼承了《金瓶梅》色空、冷熱、真假的主題。

張竹坡反覆揭示的色空、冷熱、真假──用白話一點的說法,指的就是人的精力生命有限,所以世事變化無常。

《金瓶梅》第79回寫到西門慶「精盡繼之以血,血盡出其冷氣而已」的時候,詞話本作者安排了一段「看官聽說」:

「一已精神有限,天下色慾無窮。又曰:嗜欲深者,其天機淺。西門慶只知貪淫樂色,更不知油枯燈盡,髓竭人亡。」[19](繡像本於此文字略有不同,主要是將「天機」二字改作「生機」。)

張竹坡在這一回的回評提到:「此回總結財、色二字利害,故二八佳人一詩放於西門洩精之時,而積財積善之言,放於西門一死之時。西門臨死囑敬濟之言,寫盡痴人,而許多帳本,總示人以財不中用,死了帶不去也。」[20]

竹坡顯然認為,生命的脆弱與有限,是人生一切不滿足的根源,可悲的是世人總看不透財色、真假、冷熱的本質,往往在大限來臨之際仍然固執於妄相。

《紅樓夢》也企圖表現這個主題,不管是跛足道人「好了歌」的內容、太虛幻境對聯「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的意涵、還是賈寶玉最後的頓悟出家,同樣都是呼應一己生命有限、世事變化無常的主題。

問題在於,這個主題並非《金瓶梅》、《紅樓夢》所獨有,廣義來講,幾乎大部分的文學作品都或隱或顯地表現出這樣的感懷。

且不說抒情詩人中最曠達樂天的陶淵明,都不免寫下「日月擲人去,有志不獲騁」的詩句;傳統說部中大部分的主角,幾乎都有不能改變現實的無奈,

從《三國演義》諸葛亮的無力回天、《水滸傳》眾英雄的招安投降、《西遊記》孫悟空的皈依佛祖……,都可以讀出這些小說具備前述和《金瓶梅》、《紅樓夢》一樣的主題訴求。

只不過,《三國》、《水滸》、《西遊》都有宏大敘事作為支撐,背後都有宣揚忠孝節義、或是佛法道籙的神聖意圖,因此小說對生命局限、世事幻化所發出的感慨,反倒不容易為讀者所重視。

不同於其他奇書的是,《金瓶梅》放棄了對大敘事的依賴,選擇細節描寫家庭(族)生活以廣泛展覽世態人情,尤其是將西門慶一家飲食起居、穿戴用度、遊憩玩樂等各種生活面向都巨細靡遺地摹寫下來,

除了更深刻地凸顯出色空、冷熱、真假──個人生命有限、世事變化無常──這個傳統文學命題,也開展出明清世情小說一系創作風潮。

清人對《金瓶梅》於日常生活、世態人情的細節摹寫是很「激賞」[21]的,張竹坡〈批評第一奇書金瓶梅讀法〉首先贊道:

「讀之似有一人親曾執筆,在清河縣前西門家裡,大大小小、前前後後、碟兒碗兒,一一記之,似真有其事,不敢謂為操筆伸紙做出來的。」[22]

劉廷璣《在園雜誌》也說:

「若深切人情世務,無如《金瓶梅》。……而文心細如牛毛繭絲,凡寫一人,始終口吻酷肖到底,掩卷讀之,但道數語,便能默會為何人。結構鋪張,針線縝密,一字不漏,又豈尋常筆墨可到者。」[23]

滿文本《金瓶梅》則道:「於僻隅瑣屑毫無遺漏,其周詳備全,如親身眼前熟視歷經之彰也。誠可謂是書於四奇書之尤奇者矣。」[24]

三者的共同點在於,《金瓶梅》對日常生活一切瑣屑那種不厭精細的描寫,被視為小說史上的空前成就,而且對劉廷璣及滿文版序文作者而言,這層意義甚至超越了小說的主題之爭、奇淫之辯。

值得注意的是,魯迅的《中國小說史略》也是持同樣的態度,他不但試圖解釋小說淫穢書寫的原因,也無意探討明清以來關於小說主題的推測[25],反而徑直凸出《金瓶梅》於世情披露上的成績:

作者之於世情,蓋誠極洞達,凡所形容,或條暢,或曲折,或刻露而盡相,或幽伏而含譏,或一時並寫兩面,使之相形,變幻之情,隨在顯見,同時說部,無以上之,故世以為非王世貞不能作。[26]

《紅樓夢》在這方面也很有成績,雖然小說較少涉及寧、榮二府以外的花花世界,但仍提供讀者目不暇給的新奇感受。

王希廉《新評繡像紅樓夢全傳紅樓夢總評》即道:一部書中,翰墨無不精善,技藝巨細靡遺,人物色色俱有,事跡事事皆全;

「甚至壽終夭折、暴病亡故、丹戕藥悞、及自刎被殺、投河跳井、懸梁受逼、吞金服毒、撞階脫精等事,亦件件俱有。可謂包羅萬象,囊括無遺,豈別部小說所能望見項背。」[27]

君不見,這個驚奇的評論口吻,倒十分類同於評論《金瓶梅》的劉廷璣、以及為滿文版《金瓶梅》作序的無名氏文人。

同樣擅寫世情的現代小說家張愛玲,對於《金瓶梅》、《紅樓夢》的細節描寫有其獨特看法,她以為中國文學的主題永遠是悲觀的,因此唯有物質細節才是和美暢快、引人入勝的[28]。

張愛玲對中國文學經典的詮釋向來有其獨特性,但其信徒有時不免把自己對張愛玲小說的認識拿來解讀傳統經典,這在很多地方便有擴大詮釋的危險。

例如郭玉雯就認為,《金瓶梅》、《紅樓夢》的細節刻畫除了可以傳達言外之意,促成歷歷在目的生動效果,而且「不論是從作者或讀者的立場而言,細節描寫可以避免被過於明顯的諷刺或巨大的悲哀吞沒,可以維持著寫作與閱讀的興致。」[29]

這個說法容或有商榷餘地,明清世情小說的細節化寫作傾向,固然是作家的有意為之,但目的從來就不是遠離主題或淡化主題。

《金瓶梅》在放棄大敘事之後,選擇用細節描寫家庭生活、廣泛展覽世態人情的策略,更深刻地凸顯出「個人生命有限、世事變化無常」這個主題,

而《紅樓夢》也是選擇同樣的方式,進行關於色空、冷熱、真假的討論,所以主題不管沉重與否永遠都是清楚的,題材和主題根本就是兩回事。

附帶一提的是,《金瓶梅》以降世情小說作者普遍驚覺到細節描寫的魅力,「有意為之」的結果,使細節描寫於焉成為小說創作常態,

古典小說也就因此往現代小說的路程邁進,並且開始和伊恩瓦特(Ian P.Watt)《小說的興起》(The Rise of Novel)所論及的西方小說一樣,共同朝現代路向轉折[30]。

所以,說《紅樓夢》借鑑了《金瓶梅》冷熱、真假、色空的主題,基本上是不能成立的,比較準確的講法是,它繼承了《金瓶梅》探討此一主題的策略和選材。

最有力的理由是,這一主題在其他小說、甚至其他文類的作品始終反覆出現,只不過《金瓶梅》選擇用細摹日常生活與世態人情的方式,使得這個亙古的文學命題特別容易被辨識出來。

《紅樓夢》也採取同樣的策略,只是它將描寫對象,由明代中期的新興暴發商人轉為清代前期的封建世家大族,將其欲展現的世情生活,由市民階層轉為地主階級罷了。

而且從另一方面看,舉凡世態人情的書寫,最終也都不免指向冷熱、真假、色空的主題,因為世態人情當中最讓人觸目驚心的,自然是繁華落盡的蒼涼蕭索,這於焉觸及到人生無常、萬事皆空的存在感嘆。

同為世情小說的《紅樓夢》和《金瓶梅》都凸顯了這一特點,只不過《紅樓夢》發出更多屬於文人的感慨,《金瓶梅》於此則沒有超出一般原則的誇大。

就讀者反應而言更是如此,《紅樓夢》的世界因為經過美化、神秘化的渲染,讀者流連忘返之餘自然對繁華落盡充滿了失落感;

《金瓶梅》的世界則完全屬於現實的醜惡,甚至用自然主義的方式增強了如此這般的閱讀印象,因而讀者泰半從一開始就和西門慶之流保持距離,繁華落盡之後只有興災樂禍、額手稱慶的快意感。

因此,絕不能說《紅樓夢》有意借鑑《金瓶梅》的主題,因為這個主題在文學史上堪稱普遍的關懷,所以只能說是《紅樓夢》客觀繼承了《金瓶梅》探討此一主題的路徑──即藉另一個世情「題材」來思考生命有限、世事無常的「主題」。

注 釋

[1] 本文初稿原以〈《金瓶梅》對《紅樓夢》之影響平議〉為題,於環中國海研究學會舉辦之「第一屆中、日、韓青年漢學學者國際學術研討會」上宣讀(2005年11月18-19日,日本長崎大學)。後據論文講評人、學報匿名審查人、及各方學者意見微幅修訂,改以新題發表。兩位匿名審查人的意見尤其寶貴,特此致謝。

[2] 陳慶浩(編著):《新編石頭記脂硯齋評語輯校》(臺北:聯經出版公司,1986年),頁247。

[3] 同前註,頁675。

[4] 同前註,頁545。

[5] 一粟(編):《紅樓夢資料匯編》(北京:中華書局,1964年),頁45-46。

[6] 一粟(編):《紅樓夢資料匯編》,頁117-118。

[7] 〔清〕張其信《紅樓夢偶評》:「此書從《金瓶梅》脫胎,妙在割頭換像而出之。彼以話淫,此以意淫也。」(收入一粟編,《紅樓夢資料匯編》,頁216。)〔清〕曼殊〈小說叢話〉:「論者謂《紅樓夢》全脫胎於《金瓶梅》,乃《金瓶梅》之倒影雲,當是的論。」(收入黃霖編,《金瓶梅資料匯編》,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頁304。)〔清〕包柚斧〈答友索說部書〉:「《覺後傳》、《牡丹緣》、《痴婆傳》、《奇僧緣》等書之脫胎《金瓶梅》,不善脫胎者也;《紅樓夢》之脫胎《金瓶梅》,善脫胎而已幾於神化者也。」(收入前引書,頁329。)〔清〕鵷雛〈稗乘譚雋〉:「《石頭記》則直為工筆矣。然細跡之,蓋無一不自《金瓶》一書脫胎換骨而來。」(收入前引書,頁332。)

[8] 一粟(編):《紅樓夢資料匯編》,頁154。

[9] 〔明〕袁中道:《遊居杮錄》(臺北:臺北書局,1956年),頁191。

[10]〔明〕沈德符:《萬曆野獲編》(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卷25,「金瓶梅」條,頁652。

[11]黃霖(編):《金瓶梅資料彙編》(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頁235。

[12]〔明〕袁宏道:《袁中郎全集》(臺北:世界書局,1964年),尺牘類,「董思白」條,頁21。

[13]黃霖(編):《金瓶梅資料彙編》,頁56。

[14]黃霖(編):《金瓶梅資料彙編》,頁56-57。

[15]黃霖(編):《金瓶梅資料彙編》,頁65。

[16]黃霖(編):《金瓶梅資料彙編》,頁73。

[17]劉廷璣《在園雜志》和文龍的《金瓶梅》評點都可看出這一點。關於張竹坡、劉廷璣、文龍力抗「誨淫」陳説一節,筆者另有一文觸及:〈《金瓶梅》非「淫書」辨〉,淡江大學《中文學報》,第9期,2003年12月,頁169-192。

[18]朱一玄(編):《紅樓夢資料匯編》(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2001年),頁825。

[19]〔明〕蘭陵笑笑生,《金瓶梅詞話》;梅節(校訂),陳詔、黃霖(註釋),《金瓶梅詞話重校本》(香港:夢梅館,1993年),頁1120。

[20]黃霖(編),《金瓶梅資料彙編》,頁204。

[21]一位匿名審查人提醒到,此處所謂「激賞」、以及下文所謂「驚奇的評論口吻」,不無可能是對清人情緒的誤判。對此,筆者猶需時間沉澱省思,因而暫不改動。

[22]黃霖(編):《金瓶梅資料彙編》,頁81。

[23]〔清〕劉廷璣:《在園雜志》,卷2。《續修四庫全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子部雜家類,頁50。

[24]黃霖(編):《金瓶梅資料彙編》,頁5-6。

[25]魯迅以降之研究《金瓶梅》的現、當代學者,泰半受魯迅影響,把關照目光集中於小說世情刻畫的成就,反而不很以為小說可能的微言大義,關於這點筆者另有二文可參:〈《金瓶梅》有無「微言大義」之商榷──綜述《金瓶梅》研究的一個觀點〉,《書目季刊》37卷4期,2004年3月,頁79-94;〈《金瓶梅》「世情小說」論〉,淡江大學《中文學報》第10期,2004年6月,頁79-100。。

[26]魯迅:《中國小說史略》,第十九篇,「明之人情小說(上)」。《魯迅全集》(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第9卷,頁180。

[27]一粟(編):《紅樓夢資料匯編》,頁149。

[28]張愛玲:〈中國人的宗教〉,來鳳儀(編):《張愛玲散文全編》(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1992年),頁143。

[29]郭玉雯:〈《金瓶梅》與《紅樓夢》〉,《臺大中文學報》第10期(1998年5月),頁135-180。

[30]已有學者對此做出很有價值的比較,請參王增斌:〈《金瓶梅》文學估值與明清世情小說之流變〉,《山西教育學院學報》,第2卷第3期,1999年9月,頁3-9。

作者單位:臺灣師範大學

本文由作者授權刊發,原文刊於《中國學術年刊》,2006,第28期(春季號)。轉發請註明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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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起《金瓶梅》,人們總忍不住跟《紅樓夢》作比較。多少人從小就對《紅樓夢》愛不釋手,卻要過了而立之年,才敢翻開《金瓶梅》,能慢慢懂得其中滋味的更是少數。這不僅僅是因為《金瓶梅》頭上扣了幾百年的「淫書」的大帽子、讓人望而卻步,更因為《金瓶梅》毫不手軟地寫出了成人世界的殘酷、炎涼,若無成熟的頭腦和足夠的閱歷,實難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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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把「我要做的事太多了」掛在嘴邊的揚之水,現在最苦惱的問題莫過於時間太少,題目太多,「我的名物研究,其實是想涉及古典文學的方方面面,尤其是詩詞」。而這個訪談,某種程度上可視為一次劇透、一個預告。《物色:金瓶梅讀"物"記》在捧讀您的《物色》的同時,正好讀了您在《文匯報·筆會》發表的《遇安師贈我沈從文手跡「關於飛天」》,才知道您如今研究《金瓶梅》名物,和沈從文先生還有這麼一段緣分。
  • 揭秘《金瓶梅》真實的作者究竟是誰?
    《金瓶梅》自成書以來一直被視為禁書,因為此書中夾雜著大量露骨的描寫,一直被歷朝歷代的統治者視為違禁之品,《金瓶梅》與《水滸傳》《三國演義》等名著寫作手法完全不同。《三國演義》在成書以前早有故事,傳說和底稿在前,又經過羅貫中,施耐庵等人的藝術加工,最終成書。而《金瓶梅》確實由文人獨立創作完成的小說。
  • 傅想容:張竹坡評點《金瓶梅》——「中人以下」的評點模式(上)
    一、前言繼毛宗崗評點《三國演義》,金聖歎評點《水滸傳》後,張竹坡對《金瓶梅》的評點又標誌了古典小說批評上的一大成就,特別是在小說美學及藝術上的創發,[1]影響《紅樓夢》的創作及評點,其價值備受肯定。早期葉朗在《中國美學史》中,以小說美學的視角研究張竹坡的評點,這樣的研究給予後學很大的影響。
  • 張進德:20世紀後半葉的《金瓶梅》評論
    最後龍傳仕指出:吳晗同志企圖利用古刻本來論證「《金瓶梅》是萬曆中期的作品」,又忽視了時代的變遷對於作品的影響,加之徵引史料失實,以致在研究中產生了偏頗之見。至於論證的方法也缺乏科學性,那就是先有一個「《金瓶梅》是萬曆中期的作品」的立論點,然後把一切有關的材料都看成是萬曆年間所獨有的史實。
  • 賀根民:從民國家庭小說生態看《金瓶梅》的示範意義
    二、《金瓶梅》開創的家庭視角路數「著此一家,即罵盡諸色」。[1]《金瓶梅》作為世情小說的典範之作,它擇取西門慶一家的發跡變泰來展示炎涼世態,以迥異於《三國演義》《水滸傳》等小說斤斤於帝王將相、英雄豪傑的傳奇趨向,屬意世俗家庭的瑣碎事務,藉以家反宅亂來映照廣闊的人生萬象,開闢了中國長篇小說反映生活的新路。
  • 黃霖:「行香子」詞與《金瓶梅詞話》的刊行
    《金瓶梅詞話》卷首有[行香子]詞四首[①],自魏子云、梅節、徐朔方等先生於上世紀80年代關注以來,已有不少學者撰文探索其來龍去脈及研究其與小說、作者之間的關係等問題。正是在這基礎上,他推定:「從(《福壽丹書》)敖祜序作時間天啟四年五月上旬至少上推二、三年,這與《金瓶梅詞話》的最早刊本的面世時間已非常逼近。這也就是說,龔居中據以抄錄四首[行香子]詞的《金瓶梅詞話》刊本與沈德符、薛岡所記的《金瓶梅詞話》的最早刊本實際上應是同一種書,即現存《新刻金瓶梅詞話》。」
  • 「日」荒木 猛:關於崇禎本《金瓶梅》各回的篇頭詩詞
    的確,「萬曆本」開頭有欣欣子的序,說「房中之事,人皆好之,人皆惡之」,這畢竟是至理名言。雖然這麼說,這個「萬曆本」的作者的情況也是有些特別的。推測此人本來也是欲望很強的人,要是否定這種欲望,他也知道是最終得不到安寧的。第二,《金瓶梅》各回篇頭詩詞引用早先的「話本」「小說」很多,其中,特別明顯的是引用《水滸傳》。
  • 奇書《金瓶梅》,其實可以讀一讀
    如,《缺名筆記》載「四大奇書之一的《金瓶梅》出自王世貞手,為報復嚴氏之《督亢圖》。但清代當時就有學者李慈銘講,「民望之死,實自為之,與嚴氏亦無涉。萬季野曾云:民望與鄢懋卿同年相契,力懇其彈劾自己,這樣就算了。勸他說,「上於邊事嚴,喜怒不可測」,你最好還是不要上摺子摻和,民望不聽,一意孤行寫好參奏,讓自己的門人方輅傳遞上去,嘉靖帝大怒,下來昭獄。
  • 為什麼到現在還有很多人曲解《金瓶梅》?
    受影視劇影響,很多人聽到「金瓶梅」三個字,第一反應就是少兒不宜,這類人大多沒看過原著。明清時期的小說,內容比《金瓶梅》更露骨的太多了。但該書問世後,曾被明清兩朝列為禁書,不僅僅是內容涉黃那麼簡單,難道是揭露的內容讓封建統治階層惶恐不安嗎?
  • 《紅樓夢》為什麼叫「紅樓夢」,「紅樓」究竟什麼意思?
    像《金瓶梅》,直接用了《水滸傳》武松打虎後的一段故事演繹,也是「批閱」「增刪」之意。唯有《石頭記》並不見經傳,可以肯定是原創。但作者為了避諱「原創」,假託「石頭記」,表明《紅樓夢》也與其他名著一樣,都是先有故事後改編的。一如《金瓶梅》《牡丹亭》《西廂記》這些。
  • 梅東偉:論《金瓶梅》中的夫妻關係圖景及其意義
    [1]《金瓶梅》所展現的豐富的夫妻生活情態,也有研究者給予關注,有學者從儒家倫理的角度下解析了《金瓶梅》中傳統的夫婦倫常在情色衝擊下的失序及其存在特點;[2]還有學者比較了《金瓶梅》與《紅樓夢》中「繼室」們持家與處「夫」方式的異同,涉及了《金瓶梅》中夫婦關係的不同情態。
  • 謝燕芳、趙海燕:安徽師範大學紅樓夢研究課程讀寫訓練分析報告
    與前兩年一樣,授課教師開學之初即要求學生課外關注並閱讀古代小說網公眾號上刊發的有關《紅樓夢》研究的文章,並說明會納入期末考試的範圍。期末考試試題100分,其中開卷部分40分,要求完成下列題目:2019年1月1日至12月10日,古代小說網微信公眾號刊發了有關《紅樓夢》文本學術史研究、課堂教學研究的文章55篇。
  • 劉相雨:論《金瓶梅》中的喪葬活動及其文學功能
    生老病死是人生之常,是每個人都無法迴避、必須面對的。《金瓶梅》不但寫了人物的出生,也寫到了人物的死亡。目前,學術界大多注意到了《金瓶梅》中喪葬活動的民俗價值和意義[①]。但是,對於《金瓶梅》中喪葬活動的文學功能及其價值,則研究較少[②]。本文擬對這一問題進行探討,並就教於諸位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