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眾女子中,尤三姐戲份不多,主要情節也就集中在兩回,但卻是個非常出彩的角色。
姿容絕色的美貌尤物,遊戲男人叢中的失足少女,有五年苦候一人的痴情,也有鴛鴦劍自刎的果決。
「放蕩」和「剛烈」,這兩種截然相反的屬性,同時出現在尤三姐身上,讓這個人物顯得複雜而具有特殊的人格魅力。
有人說,尤三姐的故事,就是一個「洗白未遂」的故事:一個放蕩女人玩夠了,想找個老實人當接盤俠,結果沒成功,憤而自殺。
簡單看是這麼回事,但如果僅這樣簡單理解,就把尤三姐這個人物看得淺了。
尤三姐可以說是《紅樓》中少有的,思想前衛又極有個性的女孩子。她清醒過,反抗過,也試圖掌控自己的命運,卻發現浪女回頭終是無路可走。
最後的橫劍一刎,是她人生的高光時刻,讓這個墮落少女在紅樓群芳中顯得格外BlingBling的,魅力值絲毫不遜色於一眾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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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二姐和尤三姐,是尤氏繼母帶過來的兩個妹妹。尤氏做了賈珍的繼室後,兩姐妹也就和寧國府扯上了關係。
因為出身小門小戶,沒有好的教育環境,年少無知的二姐三姐誤入歧途,混跡在賈珍、賈蓉這些富家公子之間,成了失足少女。
但隨著年齡漸長,兩姐妹都醒悟了。
尤二姐的醒悟,是嫁給賈璉後,做起了安分的小嬌妻,知冷知熱地疼著賈璉,在被王熙鳳誑進榮國府之前,和賈璉頗過了一段蜜裡調油的日子。
尤三姐的覺醒,則顯得極為激烈。她以一種豁出去的姿態,拿賈珍、賈璉等作踐取樂。原著裡對這些場面的描寫,十分香豔。
尤三姐自己喝半杯酒,摟過賈璉的脖子就灌,說:「我和你哥哥已經吃過了,咱們來親香親香。」嚇得賈璉酒都醒了。
她在賈珍和賈璉面前,打扮得風流綽約,松挽頭髮,大紅襖子半掩半開,露著蔥綠抹胸,一痕雪脯。她極盡風騷嫵媚,撩撥得男人們垂涎欲滴,神魂顛倒,欲近不能,欲遠不舍。
她自己取樂不夠,還叫囂著「把姐姐叫來,咱們四個一處同樂」,真是啥話都敢說,顯得比嫖客還嫖客。原著裡有一句話:「竟真是他嫖了男人,並非男人淫了他」。
看起來,尤三姐就是個無恥放蕩的女子,但其實她是在以近乎魚死網破的方式對抗命運。她比尤二姐清醒,早早認清了賈珍賈璉之流的真面目:
這些男人就是淺薄浪蕩的世家公子,垂涎她們兩姐妹的美貌,一時的新鮮感過後就撇開了,根本不會真正地對她們負責,為她們考慮。
選擇他們作為終身依靠,那是一點兒也靠不住的。還不如趁著現在拿他們取樂作踐,給自己尋個開心,省得到時候白落臭名。
事實證明,尤三姐的心思是敏銳的。尤二姐被王熙鳳誑進榮國府後,備受欺凌。而賈璉有了新目標秋桐之後,就把二姐撂開手了。尤二姐最後不堪忍受折磨,吞金自殺,從良之路徹底宣告失敗。
尤三姐也曾試圖掌控自己的命運,她給自己選擇了一條不一樣的從良之路。
尤三姐決意悔改之後,對著尤二姐和賈璉發表了一通「真愛至上」的言論,說自己如今改過守分,得挑一個自己稱心如意的。憑著別人給她選,就算是富比石崇,才過子建,貌比潘安的,她心裡進不去,也白過了一世。
尤三姐的擇偶觀相當前衛,以我們現代人的眼光來看,這真是一個勇敢、大膽,非常有個性的女孩子。但尤三姐的從良之路依然失敗了,而且失敗得比她姐姐更徹底。
尤三姐親自為自己擇婿,選中了五年前的一場宴會上有過驚鴻一瞥的柳湘蓮,而且非君不嫁。
柳湘蓮這個人,長得很帥,沒事扮扮小生、唱唱戲,看起來叛逆、瀟灑,頗有俠士之風,還有一種風流不羈的狷介之感,猛一看確實出類拔萃,不同俗流。
但事實上吧,他的封建男權思想非常濃厚,擇偶標準也相當明確,就是要娶一個姿容絕色的清白女子。他一理解不了尤三姐過於前衛的擇偶觀,二無法接受尤三姐的黑歷史。
柳湘蓮路上遇到賈璉給他說親,沒多考慮就答應了,還留下了鴛鴦劍做定禮。但是後來越想越不對勁,就去找寶玉打聽。
一聽寶玉說尤三姐是個難得的標緻人,柳湘蓮立馬就遲疑了:既然是個漂亮姑娘,不應該求親的人排著隊嘛,賈璉還能想到我?難不成,還有女方上趕著要嫁給男方的?
看到沒,女子主動為自己擇婿,在那個年代就是不可思議的。尤三姐的擇偶觀太過前衛,縱然是柳湘蓮這樣的「非主流」人士,也理解不了,反而會覺得有失體面,不是一個良家女子的所作所為。
再一聽,尤三姐是賈珍的妻妹,這下柳湘蓮徹底不幹了。在柳湘蓮眼裡,寧國府只有門口的兩隻石獅子是乾淨的,他認定尤三姐是個淫奔無恥之人,是被人玩剩下的,自己才不願意當接盤俠呢。
於是,尤三姐連柳湘蓮的面都還沒見到,就已經被柳湘蓮排除在自己的擇偶範圍之外。
柳湘蓮的許婚又拒婚,不光是打破了尤三姐的愛情幻想,更是徹底顛覆了她的自我認知。
在此之前,尤三姐的自我評價是很高的,在她心裡自己姐妹倆是金玉一般的人。
尤三姐的性格堅決果敢,說一不二。自從她跟尤二姐和賈璉說了自己會悔改,真的就規行矩步,做起良家少女來了。
她認定了柳湘蓮,就非他不嫁。柳湘蓮一年不來,她等一年;十年不來,她等十年;柳湘蓮死了,自己就剃頭做姑子去。
總之,在尤三姐的自我認知裡,雖然自己有黑歷史,但如今改過守分,依然是金玉一般的人,她從來沒覺得自己配不上柳湘蓮。
可正如茨威格在《斷頭王后》中的那句:她那時候還太年輕,不知道所有命運饋贈的禮物,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柳湘蓮上門退婚,索要定禮,用明晃晃的事實告訴尤三姐:她的黑歷史是洗不掉的。在別人眼中,她已然是殘花敗柳,不配為妻。
客觀講,尤三姐的眼光是真不錯。柳湘蓮雖然有他的局限性,但跟那個年代的其他男子相比,已經是少有的至情至性之人了。
雖然他一開始嫌棄尤三姐是破鞋,想要退婚,但在尤三姐以死明志之後,柳湘蓮也悲痛不能自己,揮劍斬髮絲,一冷入空門,好歹算是回報了尤三姐的一片痴情。
要是換成賈赦、賈璉、賈珍、賈蓉之流,有良心的為你抹兩把眼淚,沒良心的早就屁顛屁顛地去尋找下一個獵豔對象了。
所以說吧,尤三姐確確實實具有更敏銳的洞察力,比尤二姐更清醒,她的從良之路之所以失敗,實在是因為,她所面對的境況,比她想像中的要艱難得多:
能接受她黑歷史的,只把她當玩物,靠不住;能靠得住的人,又接受不了她的黑歷史。
尤三姐想要從良成功,就得找一個既至情至性靠得住,有思想前衛不嫌棄她黑歷史的人,這談何容易啊?找遍《紅樓》全書,也不見得能找得出來一個。
於是,尤三姐在把鴛鴦劍還給柳湘蓮時,乾脆利落地抹了脖子,商量都不帶商量的。那橫劍一刎,是她愛情幻想破滅的傷情,也是她浪女回頭無路可走的無奈。
說到底,尤三姐的人生悲劇,主要還是時代的原因。做人,其實是可以學學尤三姐的。
若是換成現在,尤二姐這樣的人不一定能夠能過得好,但尤三姐這樣的人卻大多是可以過得好的。以她敏銳的洞察力,說一不二的狠人性格,未嘗不能成為一個人生逆襲的大女主。
做人,可莫要學柳湘蓮,一個偏見就把人給定死了。
可知人是有多面性的,一個曾經的放蕩女人未嘗不能是個剛烈賢妻,一個有道德瑕疵的人,未嘗不能成為一個好人。因為一件事就斷章取義,否定一個人,甚至一槓子把人夯死的做法,是要不得的。
作者:青禾,湯小小寫作班學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