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圖:餘世城
1937年版民國《禹縣誌》在1929年9月的「大事紀」中記道:「蔣總司令督師蒞禹。」解放後1989年出版的《禹州市志》「大事記」保留了這一記載,只是口氣有所變化,時間記述得更具體了。稱:「1929年「10月8日,蔣介石督師來禹縣。」
2003年禹州市政協編印的《禹州文史》第十三輯,發表了楊玉潤先生的長文《禹縣民間歷任縣長事略》,文中把「蔣來禹」之情況說得更具體一些了,而時間卻提前了一年。文中說:民國17年九月初六,即陽曆1928年10月8日,「國民黨軍顧祝同部駐禹。總司令蔣介石督師蒞禹」,「在禹縣商會落腳,當天又離禹。」
2018年3月12日,禹州著名「國軍一門三將軍」之中將王伯驤的兒子王臺生先生,從英國回禹省親時也談及「蔣來禹」的情況。他說:「(1930年)蔣馮閻中原大戰後,(馮軍)整編為以蔣為統一的中央軍,蔣在初次與家父王伯驤見面吃飯時」,蔣與家父說:禹縣有「全國唯一的倒座關帝廟,我很喜歡,我巡視過那,還特地在那住了三晚上。」(此詳情後文有敘)
以上《禹縣誌》、《禹州市志》、《禹州文史》以及王臺生先生轉述其父王伯驤將軍的回憶,均作出了證明:蔣介石確實到過禹縣(禹州);而作為民國時期的「國民政府主席」、「國民革命軍總司令」、「軍委會委員長」、執政的「國民黨總裁」的蔣中正到禹督師,在禹縣民國史上也算是一件不可小視、不可不記的要事。
但是,以上褚記在時間、地點及情形等方面相互多有矛盾,尤其在歷史背景方面均缺乏記述和分析,有損於這一史料的份量和價值。
筆者僅作如下小考和論說,力求還原其真相。
1、關於蔣來禹時間
《禹縣誌》記為民國18年即陽曆1929年九月,《禹州市志》亦如是說,只是把「九月」換算為陽曆「10月8日」。
筆者認為,《禹縣誌》是原始記載,《禹州市志》編者又作了些調查,把陰曆換算成了陽曆,兩志的「民國18年(陽曆1929年)」的記述,應是正確的。而「楊文」(楊玉潤先生文)說蔣「民國17年(陽曆1928年)九月初六,即陽曆10月8日」來禹,則不確。因查蔣氏生平史料得知,1928年10月8日,蔣介石正在南京就任「國民政府委員會主席」,隨後與夫人宋美玲一起赴無錫作「觀光遊」。此時他不可能在千裡之外的小禹州。
2、關於蔣在禹停留的地點和時日
對此,《禹縣誌》和《禹州市志》均無明確記述。而楊玉潤先生可能作了些調查,在其文中說:「蔣介石督師蒞禹,在禹縣商會落腳,當天又離禹。」此說蔣在禹只停了一天;文中的「縣商會落腳」,即西大街的「關帝廟」,當時是縣城最大的一處關帝廟,縣商會駐此。
可是王伯驤在回憶中卻說,蔣曾親自告訴他,蔣某在禹州倒座關帝廟「特地在那住了三晚上。」筆者信此說法。因為此是當事人蔣介石的回憶,更具有可信性。
再者,這「倒座關帝廟」確實「特別」。禹許大地在三國時期是魏之京畿重地,關雲長「千裡走單騎」故事的開端就發生在這裡。因之禹縣有許多「關帝廟」,僅城內就有七座。而位於西城的這座,一反廟宇建築「座北朝南」的常規,卻是「座南朝北」,因稱「倒座關帝廟」。這個特別的地點、特別的名稱,禹縣僅有,全國罕見,很容易讓人記懷。老蔣來過、住過這個特別地方,記住了這個地方,是很正常的。
「楊文」中所說的「商會落腳」地,也是關帝廟(西街),兩廟相距也就幾百米。筆者分析,蔣來禹是駐在倒座關帝廟,又在西街關帝廟參加過商會的活動。三日後離禹。
3、蔣來禹的政治背景
蔣介石此時來禹,當然不是為了觀光旅遊,更不是考究那關帝廟為什麼「倒座」?主要是出於政治、軍事的需要。
1928年,可謂蔣介石春風得意馬蹄疾之年。他領導完成了北伐,形式上統一了中國;他經過一番政治鬥爭當上了國民政府主席,成了民國的「領袖」。但是,1928年的統一併沒有換來和平,曾經一起戰鬥的蔣介石、馮玉祥、閻錫山、李宗仁卻撕破臉皮而刀兵相向。先是在1929年3月至6月爆發了「蔣桂之戰」,最後以白崇禧、黃紹竑敗逃越南,李宗仁通電下野而告終。
隨之又醞釀起「蔣閻馮中原大戰」。1929年5月中旬,蔣介石收買馮軍韓復渠、石友三,力控河南,蔣馮矛盾加劇。10月初,馮部西北軍將領宋哲元、孫良誠等27人通電反蔣,戰火即將燃起。其時,閻、馮、李等各實力派都在中原大地部署兵力,與老蔣在此決一雌雄。就是在這個緊要時刻,蔣介石來到了中原腹心之地禹縣。很顯然,他是為在中原布陣戰敵而至的。
《禹縣誌》記載,隨從並保駕老蔣來禹的是蔣的嫡系顧祝同。顧氏這時是剛剛因在「蔣桂戰爭」中立功,而榮升為第一軍軍長並獲「寶鼎勳章」的將領。他是蔣的「五虎上將之一」和「八大金剛之一」。在即將開戰的中原大戰中,他被蔣任命為國軍隴海線右翼總指揮。後來的戰事證明,他沒有辜負蔣的重用;他在這一職務上,指揮國軍一舉突破馮軍的防線,為打敗馮軍立下戰功,第二次獲「寶鼎勳章」。
他隨蔣駐禹,可謂是他榮升路上的一個前站。
4、「軍閥重開戰,灑向人間都是怨」
筆者在考察蔣來禹以及來禹前後這一時段的史實時,不可忽略的是,中共領袖毛澤東曾有詩作對之作過精彩評說。我指的是毛澤東1929年秋(那時蔣剛好在禹縣)在福建「蘇區」寫的詞《清平樂·蔣桂戰爭》。毛澤東寫道:
風雲突變,軍閥重開戰。
灑向人間都是怨,一枕黃粱再現。紅旗越過汀江,直下龍巖上杭。收拾金甌一片,分田分地真忙。
詞的下半部分說的是紅軍在南方開展土地革命的盛況,此情與禹縣當時的實際相距甚遠。而詞的上半部所講「軍閥重開戰」,「灑向人間都是怨」,則是對蔣來禹時實情的寫照。民國《禹縣誌》記載:
1929年春,「兵匪旱蝗交虐,越春大飢」。4月20日,韓復渠過禹。6月,北洋陸軍第四師長張勵生駐禹。8月,馮玉祥部魏鳳樓師駐禹。10月,國民軍第六軍長劉春榮駐禹。11月,新編陸軍第四師長劉桂堂(原為山東巨寇)駐禹。每每軍爺駐禹,都「徵餉搜搶,四鄉騷然」。
1930年「中原大戰」時之禹州,更是淪為戰場,時為蔣軍陣地,時為馮軍據點,時為南軍轟炸目標,時為晉軍地盤,禹縣百姓怨聲載道,苦不堪言。民國《禹縣誌》記載,1930年初,新編第四師劉桂堂部駐禹月餘,禹民「月供五萬餘圓,意未饜,乃閉城大括,按貧富勤派十四萬圓。」離禹「前夕縱兵大掠,並劫人勒贖。既出城,沿途掠牛車千餘輛。」夏,馮軍魏鳳樓、席液池等師駐禹,與蔣軍激烈交戰。南軍飛機轟炸,禹東北境盡為戰場,禹民傷亡慘重。
可是,老蔣對此卻全然無動於衷。
5、老蔣情露「倒座關帝廟」
蔣介石來禹部署「中原大戰」,我們只能作如上的大致分析。但他本人對禹縣卻留下了一段多情、生動的記憶,後人把這段記憶留傳了下來,這是很幸運的。
此情要從禹縣槐蔭街王家「國軍一門三將軍」的王伯驤中將說起:
王伯驤(1898-1978),上世紀二十年代中期他在北京「內務部警官高等學校」畢業後,參加西北軍,在馮玉祥將軍身邊任隨從參謀,官至中校。他隨馮玉祥參加了「寧漢和談」、「北伐」等一系列重大歷史事件。「中原大戰」西北軍敗,馮玉祥退出軍界隱居泰山,其原部被蔣改編為國軍第二十六路軍,伯驤隨任該軍二十五師參謀長。抗戰爆發,任國軍第二十六路軍三十師少將參謀長,率部參加了許多著名戰役。大約就是在此期間,蔣介石與王伯驤在一次飯局上相遇,他們交談了一段關於蔣與禹縣和與禹縣倒座關帝廟的故事。
在飯桌上,蔣親切地問伯驤:「我聽說你是河南人,河南哪的人呀?」王答:「我是禹縣人。」蔣一聽就說:「禹縣好地方呀!我去過,那裡有個全國唯一的倒座關帝廟,我很喜歡,我巡視過那,還特地在那住了三晚上。而且還向關帝還過願呢!」王回答:「倒座關帝廟就在我家祖宅邊上,我很熟,小時候常到那裡玩呢!而且我爺爺、我父親及我小時候,在過年過節或年三十時,都會把家蒸的幾鍋饅頭送到廟裡,放帳給叫花子吃。」蔣得知槐蔭街王家就在該廟附近,王家還在廟裡放帳食物給要飯的窮人,冥冥之中忽然想起了他的老母親,就情不自禁地向王貼近些說:「我母親也是王氏,我們還算是一家人呀!」蔣說著就把碗裡的菜親自撥到王的碗裡,說他「最近牙痛,吃東西不得勁……」。
看來他對禹縣這個「倒座關帝廟」,不僅似曾相識還似曾有恩,不然他在此還什麼「願」呀?老蔣是真動了情。老蔣為什麼這樣動情,為什麼在這裡念母懷祖?確實值得我們中原人細細體味。
王伯驤將軍也非常珍視老蔣關於對禹縣故鄉的這些回憶和談話,他對自己的子女和家人經常講起這些往事。伯驤之子王臺生牢牢記往了老蔣與父親的這段談話。
2018年3月12日,王臺生先生在堂兄王金生的陪同下,帶著對祖籍故鄉的眷戀,從定居的英國回到禹州探訪考察,禹州市的領導熱情接待了他,並全程相伴。
王先生回禹考查的一個重要的目的,就是查找老蔣與父親交談過的那個「倒座關帝廟」。他在禹州市政府官員的陪同下,頗費了一些周折,終於找到了廟的原址,但已面目全非。遠遠望去已找不到該廟的任何蹤跡,唯一留存的一個大殿也被住戶掩蓋在新修的房屋中。站在隔壁的房頂上向西望去,尚能看到大殿的房頂和屋脊,依稀保留著昔日的風採,其磚瓦和屋簷依然精美細緻。
當年的談話人老蔣和王伯驤先生都早已在臺灣作古,禹州這座老廟也早已消失,空留「倒座街」牌仍堅守於斯。
在這裡,王臺生留了影,鄭重地把其父與蔣的談話又複述了一遍。陪同的故鄉工作人員羅世偉同志作了記錄和整理,發表在了禹州市委、市政府機關刋物《今日禹州》2018年第三期上。
禹州民國史上的這一珍貴史料終於保存下來了。
筆者暢想,何不在「倒座街」開發一歷史文化旅遊景點,賦予看點者四:一曰禹州的「關帝文化」;二曰此廟「倒座」之奇;三曰軍閥「灑向禹縣都是怨」;四曰老蔣在此懷母並「還願」。……
(2020.7.25於北京七石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