鎌倉小鎮海街的舊事,由自稱「舊人」的是枝裕和來拍自然再合適不過。看過漫畫家吉田秋生的作品《海街diary》之後,是枝裕和馬上覺得自己會把這部漫畫拍成電影。吉田秋生對他只有一個要求:請拍出鎌倉的一年四季。
四季、小鎮、家、葬禮、遺棄、食物、傳統、海……都是日本電影的常見元素,但是並不妨礙當它們被編織成一個好故事時所帶來的舒暢和安心感。
經歷四季的時間跨度,影片以平行而平靜的視角記錄下鎌倉香田家三姐妹在父親去世後接納同父異母的妹妹淺野玲,四姐妹生活在同一屋簷下的故事。
三場葬禮,四個姐妹,一個食堂,一棟老屋,數餐飯,兩座山,一片海,兩場煙火,一時櫻花爛漫,一棵老梅樹一度梅雨季,串起了整部影片。
正是這些平常卻美麗的事物,讓影片中背負重擔的人們有了繼續走下去的動力。
香田家三姐妹早年父親出軌,母親棄她們而去,父親也和別人結婚並有了孩子。大姐幸(綾瀨遙飾)早早結束學業長姊代母帶大兩個妹妹。二姐佳乃(長澤雅美飾)糊裡糊塗毛裡毛躁地長大,平生愛酒和男人,但是心地善良單純。小妹千佳(夏帆飾)總是在姐姐們吵架的時候溫和地打打圓場,個性不強烈但是活潑可愛,對事也最有洞見。
一日,她們突然得知失聯15年的父親在山形縣去世。葬禮過後,姐妹三人目睹同父異母的妹妹玲(廣瀨絲絲飾)在繼母陽子處難以立足,所以決定邀請她住進老屋一起生活。
是枝裕和作為一個「舊人」,他的「舊」有兩個層面:拍攝方式和鏡頭中生活方式的「舊」,以及對他探索不輟的「家」這個命題的守護和守舊。
是枝裕和希望呈現最自然的姐妹相處場景,所以他讓四位演員儘可能多地相處,直到綾瀨遙能夠自然地拍拍廣瀨絲絲的頭,好像親姐妹一樣。片中的大姐幸(綾瀨遙飾)和食堂老闆娘(風吹淳飾)關係密切,在現實生活中兩位亦是好友,所以能夠在鏡頭前自然地流露多年熟識的親密感。院子裡的那棵55歲的楊梅樹雖是移栽而來,但大家也耐心等到它結了果子,才拍下淺野玲上樹摘梅子的畫面。壯觀的櫻花隧道裡淺野鈴坐在愛慕她的小男生自行車後座飛馳而過,剛好有花瓣落在她的頭髮上。這是耐心的等候終於捕捉到的神來之筆,而非精心計算的結果。
和《小森林》一樣,《海街日記》也刻意保持了舊日生活方式。街坊和親戚的人情,電子產品(甚至是電視機)的缺席,老舊火車,生活不便的老屋,家中供奉的先人牌位,以及無所不在的姐妹們守舊的生活方式比如糊窗紙,放煙花,圍桌吃飯喝酒。她們都做著最普通的工作,生活規律,因此有足夠的時間按照傳統生活,閒話家常。
大姐幸是老屋的守護者。是她堅持每年採梅子做梅子酒、淡醃菜、荻餅、沙丁魚刺身、炸竹莢魚、蕎麥麵,還要打理院子,照顧妹妹們。導演眼中「有昭和味」的綾瀨遙輕快又行雲流水地打理著家中日常,堅定又賞心悅目。去世的外婆留下的最後一批琥珀色梅子酒,有外婆味道的浴衣,媽媽教的唯一一道菜,關於爸爸的記憶,這個家裡所有的記憶都成為幸的人生一部分,也成為她遲遲未嫁的人生之重負。
是枝裕和對於傳統家庭的價值觀專一,卻沒有刻意忽視靜謐美好的家庭生活外面那個世界的無奈。幸是承擔最多重壓的人,其餘的姐妹們也未能倖免。
無奈也是人生的真味,沒有這層底色,美好的事物不可能單獨存在。
在《海街日記》的世界中,男性角色灰頭土臉甚至直接缺席。大姐愛上有婦之夫,她的愛情不僅晦暗而且悲劇性地扮演了曾經害她們家破的第三者的角色,並最終以男子的一聲輕描淡寫的「再見」收尾。二姐在渣男的世界裡打轉,後來決定認真工作也是無奈下的選擇。三妹和打工的運動商品店店長有一點曖昧,但還遠不是愛情。只有15歲的淺野玲有個認認真真愛慕她的老實小個子男生,唯有這段感情看起來強健純淨,更映襯出姐姐們的鬱郁。
她們父母輩的感情更加釐不清,最終的結果是雙雙放棄孩子,帶著愧疚和扯不斷的聯繫各自生活下去。
《海街日記》雖然是一部非常女性視角的影片,但是是枝裕和想探討的應該是更為共通的話題——當外面的世界讓你失望了,要依託什麼才能繼續積極地活下去。
他試圖在越來越快、越來越冷漠、越來越背離傳統、越來越不專注的世界裡找回古老的規則,並描繪了一個儘管有人想逃離(二姐佳乃說過她很想離開大房子過一個人的生活,儘管並不是討厭老屋和姐妹們),但能量多過束縛的傳統家庭的價值所在。
在這個家中,祖先和離開的家庭成員們並未真正離開,留在這裡的人也因為遺留下的小到一簞食一瓢飲大到生存哲學的完整傳統架構而有了生活的骨架。
影片中的很多矛盾、遺憾和怨恨,最終都被這家庭的傳統包容化解。
最後,姐妹四人參加完另一場葬禮之後來到海邊,說起「五十年後還不是都變成老太婆」的玩笑話。在漫長的時光裡,可以預見整個家族的歷史都將延續到姐妹身上,並隨著她們變老。她們會走上不同的路,也可能真的在一起守著老屋變成老婆婆們。但是無論如何,總也會變成懂得惜時守歲的老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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