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30年代,在疑古思潮的影響下,有學者認為「夏代傳說之確立,至早在殷周之際。夏史大部為周人依據東西神話輾轉演述而成者,故周人盛稱之,而殷人則不知,亦無怪乎卜辭之不見其蹤跡矣」。這種說法,流傳甚廣,至今仍被稱述之。殷墟卜辭真的不見夏代「蹤跡」嗎?我們的回答是否定的。這從殷墟卜辭和商周金文中「杞侯」「杞婦」和「杞伯」的相關史料,可以窺見一斑。
20世紀30年代,在疑古思潮的影響下,有學者認為「夏代傳說之確立,至早在殷周之際。夏史大部為周人依據東西神話輾轉演述而成者,故周人盛稱之,而殷人則不知,亦無怪乎卜辭之不見其蹤跡矣」。這種說法,流傳甚廣,至今仍被稱述之。殷墟卜辭真的不見夏代「蹤跡」嗎?我們的回答是否定的。這從殷墟卜辭和商周金文中「杞侯」「杞婦」和「杞伯」的相關史料,可以窺見一斑。
商周杞國與夏之苗裔
杞國,本是商周時期的著名國族。《國語·周語下》記載王子晉的話說:「有夏雖衰,杞、鄫猶在。」韋昭註:「杞、鄫二國,夏後也。猶在,在靈王之世也。」
《禮記·禮運》記載孔子的話說:「我欲觀夏道,是故至杞,而不足徵也,吾得夏時焉。」鄭玄註:「得夏四時之書,其存者有《小正》。」這說明「杞」是夏禹後裔的姒姓國族,孔子所見的《小正》,就是夏代留存的曆法典籍。
據《大戴禮記·少間篇》記載,成湯受天命「乃放移夏桀,散亡其佐,乃遷姒姓於杞。」這說明商湯滅夏後,封夏禹的後裔為諸侯國。
《禮記·樂記》載:「武王克商,封帝舜之後於陳,封夏后氏之後於杞。」西周初年,周成王舉行「成周之會」時,在堂下左側有「夏公立焉」。這裡的「夏公」即杞國的君主。《史記·夏本紀》說:「湯封夏之後,至周封於杞也。」《正義》引《括地誌》云:「汴州雍丘縣,古杞國城也。周武王封禹後,號東樓公也。」武王滅商,求禹之後,乃得「東樓公」,封之於杞,其地在今河南省開封市陳留鎮一帶。
大約在西周晚期,杞國東遷到今山東境內。《左傳·隱公四年》載:「莒人伐杞,取牟婁。」「牟婁」在今山東壽光一帶。這說明在春秋之前,杞國已東遷到山東。
《左傳·僖公十三年》載:「夏,會於鹹,淮夷病杞。」《左傳·僖公十四年》載:「諸侯城緣陵而遷杞焉。」「緣陵」在今山東省昌樂縣東南。這說明杞國因受淮夷及宋國的侵擾,遷到今昌樂縣境內。
《左傳·襄公二十九年》載:「晉平公,杞出也,故治杞。六月,知悼子合諸侯之大夫以城杞。」即,幫助杞國修築城池。同時「晉侯使司馬女齊來治杞田」,即,使魯國歸還所侵奪的杞國土地。因此,「杞文公來盟」。這是公元前544年杞與魯國結盟的記錄。《史記·夏本紀》說:「楚惠王之四十四年,滅杞。」楚惠王滅掉杞國。
由上所述,自商代初年到戰國早期,夏禹後裔姒姓杞國的君統,前後延續千餘年。
卜辭「杞侯」與商王「徵人方」
殷墟甲骨文中有「杞侯」和商王到「杞」地的記載。這是探索商代夏族情況的重要資料。
例如,武丁對「杞侯爇(ruò)」的擔憂。「丁酉卜,嗀(hù)貞,杞侯爇,弗其禍?凡有病。」這是商王武丁貞問「杞侯爇」的卜辭。大意是,商王武丁貞問杞侯爇,不會有災禍吧?他總會有疾病害的。由此可見商王武丁與杞侯爇的關係密切。
祖甲「徵人方」時巡視「杞」國。祖甲(商王武丁之子)「徵人方」時,有巡視「杞」國的卜辭。例如:「已卯卜,行貞,王其田,亡災?在杞。」這是祖甲時期徵人方返回時省視「杞」國的卜辭。商代晚期,在祖甲和帝辛(商紂王)時期,發生兩次徵人方的重大軍事行動。「行」是祖甲時期的貞人。「王其田」,指祖甲在杞地進行佃獵活動。這是問商王祖甲在杞地進行佃獵是否有災害。
卜辭常見商王「步於諸侯國」的記錄。楊升南先生在《卜辭中所見諸侯對商王室的臣屬關係》裡指出:「王步於諸侯國,可能是一種巡視性質的活動。《禮記·王制》曰:『天子五年一巡守。』商王巡視諸侯國是統治整個國家的象徵。」
「徵人方」即「徵夷方」。郭沫若先生說「殷代之屍(夷)方乃合山東之島夷與淮夷而言」,在今山東省、安徽省境內。清代晚期,山東壽張出土商代晚期的小臣艅犀尊,現藏美國舊金山亞洲藝術博物館。該器銘文曰:「丁巳,王省夒(náo)祖,王賜小臣艅夒貝。惟王來徵人方,惟王十祀又五,肜日。」
銘文所說的「王」,當指商王祖甲。「夒」即高祖夒,是商人尊奉的始祖神。「祖」,《說文·示部》謂「始廟也」。殷墟所見「高祖夒」的卜辭如「壬戌貞,其告秋口於高祖夒」「癸巳貞,於高祖夒……」王國維的《殷卜辭中所見先公先王考》指出:「夒必為殷先祖之最顯赫者。以聲類求之,蓋即帝嚳也。」郭沫若在《卜辭通纂》裡說:「神話中最高人物迄於夒,即帝俊。帝俊在《山海經》中即天帝,卜辭之夒亦當如是。」因此,卜辭中的「高祖夒」,就是《山海經》中的「帝俊」。「夒祖」即「夒宗」,指安放高祖夒神主的廟堂。「夒貝」指高祖夒神廟裡放置禮神的貨貝。
這件銘文記載小臣艅受賜的時間是「惟王十祀又五」,也就是「王」十五年。「彤日」是舉行彤祭那天。「惟王來徵人方」,是說小臣艅是在祖甲十五年徵伐人方歸來時舉行彤祭那天受到賞賜的。
帝辛「徵人方」時巡視「杞」國
帝辛「徵人方」時,有巡視「杞」國的卜辭。例如:「庚寅卜,在香貞,王步於杞,無災?」「壬辰卜,在杞貞,今日王步於詗,無災?」
這兩條都是帝辛十年徵人方返程時省視「杞」國的卜辭。董作賓先生在《殷歷譜·帝辛日譜》裡,已繪出帝辛十年徵人方的往返路線圖,但全文略顯粗疏。而後陳夢家先生的《殷墟卜辭綜述》、李學勤先生的《殷代地理簡論》等甲骨學專著,都對帝辛徵人方的軍事活動進行了專門討論。
第一條中的「香」,古地名。它的前一條卜辭是:「丙戌卜,在恆貞,今日王步於香,無災。」「恆」,《大清一統志·歸德府》山川條說:「恆山在睢州西北十二裡,崒嵂南向,為州主峰。」「恆山」在今河南省睢縣西北。今睢縣距杞縣約60公裡,從「恆」到「杞」兩地相隔4天步行的路程。這條是卜問商王從香步行到杞地,是否有災禍?
第二條中的「詗」,古地名。這條是卜問商王今日從「杞」步行到「詗」地,是否有災禍?
楊伯峻《左傳·隱公四年》注說:「杞,國名,姒姓。杞本舊國,湯封之,梁玉繩《史記志疑》卷二曾言之,證以卜辭有杞侯,良信。」因此,殷墟卜辭中的「杞侯」指杞國君主。這說明商代晚期「杞」國的君統仍然存在。
杞婦卣與杞伯諸器
杞國的史跡還得到商周青銅器銘文的有力佐證。傳世有商代晚期的亞醜杞婦卣(yǒu),現藏臺北故宮博物院。
這件銅卣的形制與商代晚期同類器形相同。亞醜杞婦卣通高18.84釐米,器內有銘文「亞醜杞婦」4字。這裡的「亞醜」是其載體銅卣的標識。「杞」,即商周時期的姒姓杞國。「杞婦」說明這件銅卣是為杞侯夫人鑄作的禮器。
這種「亞醜」標識,多見於傳世的商代青銅卣銘和山東益都蘇埠屯商代大墓出土的青銅器上。杞婦卣銘文「亞醜」標識的寓意,可從作器者的身份窺見一斑。《詩經·小雅·節南山》有「瑣瑣姻亞」句。《玉篇·亞部》云:「亞,配也。」古代「亞」字的寓意,常與婚配密切相關。「亞」,《說文·亞部》謂「醜也」。《方言》卷三說:「醜,同也。」「同」有合和、同耦之義。由此可見,這裡的「亞醜」標識,本是杞侯夫妻婚配和親密的象徵。
清道光、光緒年間,山東新泰出土杞伯每刃諸器,有杞伯鼎2件,杞伯簋(guǐ)5件,杞伯壺、杞伯壺蓋、杞伯匜(yí)、杞伯盒各1件。這批銅器有的現藏北京故宮博物院等處,有的流失海外。1966年秋,山東省東臺村西出土杞伯每刃鼎1件,現藏山東滕州市博物館。這兩批有銘銅器,均為春秋中期杞國國君為其妻邾氏鑄作的禮器。這兩批銅器的發現,正是杞國東遷到今山東省內的歷史見證。
山東新泰杞伯諸器問世後,學者多有著述。楊樹達先生的《杞伯每刃卣跋》說:「每刃之名不見於經傳,餘疑其即杞孝公也。《春秋·襄公二十三年》書,杞伯匈卒,即孝公也。刃字似匈而非匈,秦漢間人不識古字,誤認為匈耳。金文每刃,經但作匈者,古人於二字之名往往單稱一字。」
綜上所述,殷墟卜辭有關「杞侯」的史料及商周金文中的杞國銅器,足以說明那種認為殷人不知「夏代傳說」、殷墟卜辭「不見其蹤跡」的說法,是不足信的。(蔡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