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沙漠之舟
圖:來自網絡
我最討厭爹在外人面前嘚瑟、曬幸福。因為爹的幸福是泡在娘的眼淚裡的。
爹常拿著一部老年手機到人場裡接或打娘的電話。若有人問,誰的電話?爹就會一臉幸福地笑答,我愛人的,我媳婦的!你說不就是接打個電話嗎,至於非跑到人多的地方去嘚瑟嗎?
說起俺爹,我都有點不敢恭維。我說這話,你一定會覺得我是個大不孝之子。俗話說「子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我怎能在大眾面前說我爹的壞話呢?其實,我只是實事求是,實話實說罷了。
論身材俺爹有一米七六,在男人群裡不算矮,可俺爹左上肢不太靈便,胳膊老架著。俺爹的右腿似乎比左腿短了一截,走起路來一瘸一瘸的,右腳總是向外踹,像是在跳很彆扭的獨腳舞。
俺爹的容顏大體上還說得過去,大眼睛雙眼皮,高鼻梁。但不知道什麼原因,他的一嘴牙掉得只剩下兩顆大門牙,還向外呲著,其餘都是鑲的金牙。兩顆呲著的大門牙和那些金牙們,在劣質煙的長期薰染下,都變得黃不拉幾,令人生厭。
可能是爹掉牙後沒能及時鑲的緣故吧,嘴癟得變了形,說起話來不兜風,吐字不清,時常叫人聽不出個一二來。即便是娘和我,有時也弄不明白爹的話要表達的意思。爹還有個臭美的毛病,每次洗臉時故意把頭髮弄溼,把分式頭梳得油光發亮,讓人很快聯想到電視劇裡的漢奸、特務之類的反面人物。
俺娘是貴州人,她不識字,外人背地裡都喊她蠻子。其實俺娘有名字,她叫卞玉錦。
娘中等身材,不胖也不瘦,皮膚黝黑。娘的臉盤圓圓的,大眼睛,小嘴,頭髮有點自然卷。娘雖算不上美女,但我覺得娘長得咋看咋好看。
從我記事起,就看見娘整日裡不閒著,下地鋤禾、插秧、噴藥、收割;在家洗衣做飯、餵雞餵豬、縫縫補補、打掃庭院。一停下手上的活,娘就會表現出心神不定的樣子。
我時常看見娘在沒人的時候獨自流淚,餵雞時她看著活蹦亂跳的小雞流淚,在燈下縫衣時她臉上總掛著晶瑩的淚珠,有時還會伴有沉重的嘆息。我不明白娘為什麼當著外人的面有說有笑的,背著人就流淚嘆息呢?它在我心裡成了一個不解的謎。
日月如梭,時光流逝,轉眼間我已讀到初一,心中也明白了許多事情,娘一定是因為傷心才流淚的。
暑假裡,我在村東的大河邊放羊,剛下過一場大雨,草兒青青,分外嬌嫩,我家的兩隻山羊和馮爺爺家的三隻綿羊,貪婪地啃食著青草。我和馮爺爺坐在河邊閒聊,我向馮爺爺說起了我娘的眼淚。
馮爺爺邊聽邊嘆氣,接著開始了他的講述:
說起來話長啊孩子,你爹打小得了小兒麻痺症,一嘴牙發熱燒掉不算,還落下了殘疾。到了該說親事的年齡,和他不相上下的小夥子都娶妻抱子了。你家成分高不說,你爹還殘疾,誰家的閨女能願意嫁給他?你大伯就是用你大姑轉的親,才娶了你大娘。為你爹的親事,你爺爺、奶奶愁得飯吃不下,覺睡不香。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人販子不斷地從外地販來一些女孩子,賣給咱當地的說不上媳婦的大齡男人。你爺爺、奶奶也動了這份心思,託人牽線找到了人販子,願意出錢給你爹買個媳婦。
1981年春天,給你爹買來個大閨女,人長得可水靈了,聽說還是個中專生。剛買來那會,那姑娘誓死不從,尋死覓活地鬧,三番五次地試圖逃走。可你爺爺、奶奶看得緊,一天到晚把那姑娘鎖在屋裡。
夜裡,把你爹和她鎖屋裡,你爺爺、奶奶輪流坐門外守著。就這樣守了一夏天,地裡的莊稼荒了也不管,棉花長瘋了棵子,連個棉桃都沒有。可那姑娘性情剛烈,有膽識,竟然用手在床下把土牆挖了個洞逃走了。那次,你家是賠了錢又丟了人。
你爺爺、奶奶不甘心,過了二年又從人販子手裡買來了你娘。你娘剛來時也是千方百計地想逃走,可你爺爺、奶奶接受上次的教訓,一方面嚴加看管,一方面明勸暗求,好吃好喝地招待著。
你娘心軟,就留了下來。再後來有了你,你娘就只好在這熬著了。她在地裡幹活時也常坐在溝渠邊發呆掉眼淚,看著都叫人心疼。還有你爹那個混小子,整天在人場裡嘚瑟,也不嫌寒磣,這不是往你娘的傷口上撒鹽嗎?我都替他臊得慌。
聽了馮爺爺的一番話,我終於明白了娘為什麼時常背著人掉眼淚。同時我也明白了原來爹的幸福是泡在娘的眼淚裡的。
從那天起,我就發奮學習,時時處處關心我娘,幫我娘幹些力所能及的農活和家務。再後來,有了妹妹,妹妹比我小11歲,如今,已讀初中二年級了。我娘之所以不逃不跑,就是戀著我和妹妹,她心疼我們兄妹倆,自己作出了最大的犧牲。我和妹妹就是娘的精神支柱,就是娘的希望!
為了我娘,我加倍努力地學習,終於考上了大連海事大學。現在,我大學畢業,在外輪上做一名海員,出國到歐洲各國,每次回來我都會給我娘帶回一些稀罕東西,一方面是孝敬她老人家;另一方面是撫慰她憂傷委屈半輩子的心靈。
我暗暗發誓:一定讓娘不再流眼淚,讓娘過上好日子。娘的遭遇太讓人心疼了,作為娘的孩子,我只能盡最大的努力,減少娘後半輩子的痛苦。
有時我在想,那些販賣我娘的人販子是否已落入法網?是罪大惡極的他們,葬送了我娘一生的幸福,他們理應受到法律的制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