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看《山河故人》的時候,我並不覺得趙濤好看,高顴骨,薄嘴唇,透著一股涼薄。
可在這部《江湖兒女》裡,從《任逍遙》走過來的巧巧,經她演繹後,戲謔中的篤定果敢,紅塵中滾打的睿智,都著實迷人。
一生很短,只夠愛一個人。
影片開場,鏡頭給了巧巧一個臉部特寫,在2001年山西的迪廳裡,埃及豔后一般的直發在黑暗裡閃來閃去,巧巧明豔的臉龐則隨之忽隱忽現,眼神裡的澄澈與甜美讓人為之心顫。
我很不幸地被俘獲了。後來看到很多人說趙濤一把年紀再來演純情少女很不合適,奇怪的是我看到這一場景時全然忘記去細究年齡。
那副神情,似乎不該拿年齡來界定。一個女人無畏去愛的狀態,通過眼神傳達給那些要窺視她生活的人,透露著輕佻與不屑,是很動人的。
巧巧臨時起意說想去呼和浩特,斌斌就要立馬掉頭去二百多公裡外的呼和浩特,她覺得一輩子碰上這樣的男人很心滿意足,江湖式的愛情她得到了。
所以當一群人群毆斌斌的時候,她持槍走出來,顯得格外鎮定,即使是面對警察的拷問,她也篤定自己的付出是值得的。隔著冰冷的鐵窗,她樸素的面容刻畫出一個女人有些衰老的稜角,眼睛裡有猶豫掙扎,可對斌斌的愛迅速蓋過了這一切。
斌斌說她是江湖之外的人,不懂江湖。
這一次她要證明,自己不僅懂江湖義氣,更懂愛。
她有些任性有傻氣的決定,讓很多觀眾都覺得生氣。但放在「江湖」裡,我會為她拍手叫好。
我們總喜歡拿一個恆定的標準來評價一個女人的人生好壞與否,實則人生都是各自的,巧巧這樣做,我很敬佩。
畢竟拿一輩子賭在一個人身上的勇氣,一般女人都沒有。
她的睿智和果敢才是本片的重頭戲。
在尋找斌斌的路上,她遭遇了錢包被盜,但是她能空手套錢,面對要強姦她的摩的司機,她很鎮靜自若地甩開那人,並颯爽地騎著摩託去報了警。
並藉此,讓警察喊來了斌斌。
兩人在雨夜的小旅館裡攤牌。
斌斌說當初的出走是想重振雄風,「你知道看著當初的小弟一個個在我面前耀武揚威是什麼滋味嗎,我要讓他們看看什麼叫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那我呢,我算什麼?」
答案只有久久的沉默。
斌斌迎著風雨離開旅館,在黑夜裡烙下深深淺淺的背影,從高陡的臺階一路向下,就像曾經輝煌的人生淹沒在時代的煙雨裡,成了不可重現的過去。
巧巧只是捂著臉背對著鏡頭哭,嗚嗚咽咽的,她在為自己委屈。這一路走來,露宿街頭,受那麼多苦,她連眉毛都沒皺一下,可當她真的直面自己的內心,那種傷痛是可想而知的。
後來她獨自一人坐在劇場裡,聽三流歌手唱迪克牛仔的《有多少愛可以重來》,她跟著唱和,眼裡有晶瑩的東西在閃,前半生的執念似乎在這首歌裡化為泡影,曾經覺得生生世世的一切也被歲月無情碾碎。
江湖的格局早已離她遠去,兒女情長在這裡被推到臺前。
而巧巧則被時代洪流裹挾著向前,無能為力。
尋愛無果,她怏怏地要回山西老家。在火車上與來自新疆的騙子相逢,在一番交談後達成共識,決定跟那人前往新疆。
本來該是一段很感人的「一見鍾情」戲碼,可現實的筆觸往往讓人心涼。
「我們都是宇宙的囚徒。」
「我是真的囚徒,剛從監獄裡出來的。」
看似搞怪的對話裡,其實有著人跟人之間難得的坦誠與負責。
巧巧為了不給那人增加心理負擔,中途下了車。
寂寞而廣袤的新疆,從此留下了她趙巧巧的身影。
蒼涼的夜空裡,很魔幻地閃現一架UFO,頗有人生如夢之感。
她仰首望蒼穹,卻讓人感到踏實。
「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
斌斌坐著輪椅出現在大同火車站時,曾經傻氣又有點執拗的姑娘穿著利落的皮衣,捲髮在風中揚起,儼然成了有些氣質的中年婦人。
他們沒有問起彼此的近況,只是悶著頭前往目的地。
巧巧早已成了老闆娘,在各種油膩的中年男人間打轉。
利落風行,和少女時期的她一脈相承,只是她早已不跳迪斯科。
當年那個不懂江湖的太妹,在人到中年的時候,對曾經的大哥說:「你已經不是江湖中人了。」
用了半生,她完成了一個女人的成長,從局外人到局內人,甚至要去拯救一個男人。
「江湖講求一個義字。」這是她收留斌斌的理由。
「你還恨我嗎?」
「無愛,也就不恨了。」
可當有人挑釁斌斌時,她毅然舉起了茶壺朝那人頭上砸去。
愛與不愛,瞭然於胸。
相比於年少時期大膽熱絡的冒險,她早已學會了中年人的緘默與自持。
可是那個讓她義無反顧的人,依舊是她一生的隱痛。
影片結束之前,她隔著毛玻璃抽菸,霧氣縈繞。
這份哀矜我們始終無法感同身受,
因為我們從未傾盡全力地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