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耳這個名字之被世人熟知,是因為他是國歌《義勇軍進行曲》的作曲者。
從這首曲子的激昂便可知:它的作曲者聶耳,定是一個不平凡的音樂家。真實的聶耳的確非比尋常,他曾經被稱作民國的音樂天才。
所有的天才,都會承受異於常人的磨難。擁有極高極高音樂天分的聶耳也是如此,他只活了短短23年便意外身亡了。
至今,聶耳的死依舊是個無法解答的謎案。有人說,他死於謀殺,原因是他創作了太多抗日曲目,引發了日本人的仇恨。也有人說,他是遊泳不慎導致的溺水身亡。還有人說,他的死,是他自己想不開。
認同聶耳死因的第三種說法者認為:聶耳死時,他唯一愛過的女人袁春暉剛嫁人不久。他們猜想,他很可能是因為內心受了刺激繼而自殺身亡。
只有刻骨銘心的愛戀,才會讓人生死相許。
聶耳和袁春暉相識於1928年,當時的聶耳年僅17歲,而她則剛剛16歲。當時的他已經顯露出他的音樂天才,而外表柔美的她則恰好對音樂極其感興趣。
因為相同的愛好,他們走到了一起。閒暇時,精通樂器的聶耳和另一個夥伴吹拉彈唱,而和好友則唱歌跳舞。
在日久的接觸後,聶耳發現,這個漂亮的姑娘竟和自己擁有相同的身世:兩人的父親都是早逝,都是靠母親一人撫養長大。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就這樣,兩顆心很自然地越靠越近。
聶耳親暱地叫袁春暉「吹吹灰」,而她則索性叫他「聶四狗」。這兩個很無釐頭且僅屬於兩人的稱呼,也進一步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那個年代的感情總是分外單純,他們一起出遊一起演出,也一起散步談心,卻並沒有任何的肢體接觸。兩個互相喜歡喜歡的人,甚至沒有捅破那層窗戶紙。可越是如此,他們的感情也越發濃烈而美好。
就在兩人認識的這年,聶耳經歷了一件事情,這件事情改變了聶耳的一生。
這年,魯迅小說裡的「人血饅頭事件」在聶耳家鄉雲南上演了。一個名叫趙瓊仙的地下黨員被槍斃後,其心臟被挖出來被愚昧百姓哄搶:因為他們覺得吃這顆心能治病。
整個事件中,年僅17歲的聶耳全程參與了,因為,這個就義的趙瓊仙,是他的老師。老師被拉去遊街時,他一直在老師後頭追著喊「老師」。
也是從此時起,尚是學生的他和魯迅當年一樣確定了一件事:要救民眾,光學音樂、醫術是沒有用的,需要做點實際的事情。
這件事情後,聶耳便樹立起了救國救民的理想。與魯迅不同的是,魯迅曾在確定理想後棄醫從文,而聶耳則決定:用音樂的方式參與救國。
聶耳樹立這個理想後,便更加發奮地學習音樂了。與此同時,他也開始深入勞苦大眾去尋找創作靈感。工人、農民、街頭藝人等等人群,都開始成為他的創作靈感。
學習之餘,聶耳也一直沒忘記經常和袁春暉出去玩。也只有在和心愛的人在一起時,他才能暫時理想放在一邊。
右立者為袁春暉(此為她寄給聶耳照)
在一次相約遊西山時,他們在一個風景極好處尋得了一條小船。在船上,袁春暉脫掉鞋襪後便將雙腳泡進水中,拍打起層層水花,邊哼著小曲。
聶耳在一旁悄悄看到胡,便調皮地把她的襪子偷偷藏了起來。
待下船時,袁春暉發現找不到鞋襪後有點不知所措,這時聶耳便故意笑著說:「吹吹灰,莫急,讓我來背你上岸去。」袁春暉雖然知道是聶耳的惡作劇,但還是依著他意,任由他將自己背上岸。
把袁春暉背在自己背上時,聶耳覺得自己背起的是一個甜蜜的負擔,這個負擔,他想要一輩子。但即便心裡這般想,他卻也並未明說。這多少因為,聶耳覺得國難當頭之際,兒女情長應該暫且放一邊。
但即便沒有明確關係,兩人的感情卻也完全是戀人的程度了。
在聶耳面前,袁春暉樂意做一個默默為他付出的女子。當時,她所有的樂趣幾乎全在聶耳身上。她家有一棵緬桂花樹,每到夏天,桂樹上的花就會掉滿一地。
聶耳很喜歡這種小花,袁春暉見了便將這些花撿來做成手工掛在胸前的紐扣上。聶耳每次見到她做的緬桂花手工都欣喜不已,偶爾他還會把它要過來夾進書裡做書籤。
袁春暉見聶耳喜歡,便在整個夏季都掛著一朵緬桂花在胸前。
就這樣,緬桂花慢慢成了他們兩人之間特殊的存在。時日久了之後,他和她,只要看到緬桂花,便會不自主地想起對方。
得空時,兩人總相約著一起各處玩兒。玫瑰花田便是兩人經常去玩的地兒,每次走在玫瑰花田裡,兩人總忍不住高談闊論,他們好像有永遠說不完的話兒。累了的時候,兩人就一起高歌,那是他們最快樂的時光。
慢慢地,兩人都在快樂中察覺出了自己對彼此的心思。可聶耳卻因為自己那個救國的理想,總不想面對這段感情。
所以,最初捅破這層窗戶紙的還是袁春暉。
一次為聶耳上妝時,他突然提出想讓袁春暉飾演劇中女主角四風。袁春暉聽了卻不僅不高興,還很生氣地道:「我不和你演這個隔著輩分的角色,要演就演我倆相般配的角色。」
聶耳聽到這話,立馬心下明白了什麼,隨即,他的臉便不自主地紅了。
在那個保守的年代,袁春暉這句話無疑是在告訴聶耳「自己喜歡他」,這點,敏感的聶耳心知肚明。也是從這以後,兩人之間的交往便再次進了一步:他們正式戀愛了。
兩人戀愛的消息傳遍當時他們所上的東陸預科班後,袁春暉竟成了閒言碎語的中心。因為聶耳經濟等各方麵條件並不好,很多人都覺得兩人不匹配,有人甚至公然勸說袁春暉放棄聶耳。
面對這一切,袁春暉卻不以為然。她只繼續談著她的戀愛,仿佛世人的評論都與她無關。在她心裡,只要聶耳願意永遠和她在一起,便都足夠了。
聶耳與國歌作詞者田漢
可愛情經常敗給現實,戀愛幾年後,袁春暉也深刻理解了這句話。聶耳是個事業心很強的男人,他一心想用音樂去完成救國。所以,戀愛中的聶耳經常因為事業忘了此時已分隔兩地的袁春暉。
偏偏,在異地戀期間,聶耳還屢次被傳出緋聞。他最初的被傳緋聞對象是影星王人美。因為緋聞實在有鼻子有眼,所以最後,竟連他的好友張庾候也寫信來問:「你真和王人美有了超乎友誼的好感嗎?」
收到這封信後,聶耳第一時間回信道:「我希望你有好些事不必神經過敏。老實說,我現在所愛的人只有小三暉(袁春暉)。我不管她怎樣『人小心大』,『用情不專』等語,我總覺得她也一樣地愛著我。」
這話的言外之意是,他的心裡只有袁春暉。同時,這封信也表明,異地戀期間,他也聽到了很多關於袁春暉的緋聞。
但當時的真實情況卻是:兩人都未曾有過其他人,他們心裡一直只有彼此。
袁春暉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子,所以,她知道要讓兩人之間的誤會解除的唯一法子便是:儘快讓兩人確定婚姻關係。
可與此同時,隨著年齡的增大,袁春暉開始不得不考慮婚姻問題了。可女子的矜持又讓她每次面對聶耳時欲言又止。夢裡,她曾無數次夢到聶耳向她求婚,可醒來,他依舊在忙他的音樂。醒來,她還得面對報紙上她心愛之人和那些明星的緋聞。
她很想聶耳和自己親口解釋什麼,可在思考問題從來只看邏輯的聶耳眼裡,不是事實的事情何須解釋呢?男人為何要為一個根本不存在的事情解釋呢?所以,袁春暉不明確問什麼,他也便從來不主動說什麼。
在注重感受的袁春暉眼裡,她開始越發覺得不安全。一個人躺在床上時,她總免不了胡思亂想。無數次,在夢裡,她夢到聶耳挽著漂亮女郎從身邊走過,對她視而不見。每次做了這樣的夢,她總會在床上呆坐很久。
這一切,恰是沉迷於音樂中的聶耳所不知道的。
關鍵時刻,聶耳的母親出現了,她對兒子說:「你們戀愛也這麼多年了,應該早點結婚了,你不著急,人家姑娘等不起啊!」可聶耳聽了卻不以為然地說:「我覺得現在挺好的,我還沒有想過結婚的事,我想等我的事業穩定了再說。」
聶母聽了喃喃道:「這麼好的姑娘,你可別錯過了,不結婚也行,我給你把婚事先定下來。」
聶耳聽了卻依舊錶示拒絕,他說:「不管怎麼樣,過早地談婚姻問題,對事業和前途肯定是會受影響的。我認為:如果結了婚,再生個小孩子,那就會陷在小家庭的圈子裡拔不出來。還談什麼遠大的志向呢?」
完了之後,聶耳還補刀道:「我是為社會而生的,我不願有任何的障礙阻止或妨害我對社會的改造,我要在這人類社會裡做出偉大的事實。」
聶母聽完後啞口無言,隨即,面對固執的兒子,她便只好嘆了口氣後道:「好,那就以後再說。」
在聶耳不肯結婚的同時,已經到了適婚年齡的袁春暉卻著急了,同樣著急的還有她的母親袁母。面對不斷上門求親的人,袁母看在眼裡急在心裡。一方面,她想女兒早嫁,可另一方面,她又知道女兒有意中人。經歷過大女兒抗婚出走的事後,她更加不敢在婚姻上貿然替女兒做主。
但不敢做主,不代表袁母不會主動幹預女兒的婚姻。眼見聶耳那邊遲遲沒動靜後,袁母便開始以自己晚景為由經常給女兒「洗腦」,她最常在女兒嘴邊說的一句話便是:「你得替媽想想,媽現在就你一個依靠,你要是飄忽不定,我這往後,可怎麼過。」
袁春暉是個孝順女兒,每次聽到母親說這番話,她心裡便心如刀割。
在聶耳的構想裡,她應該隨著他一起學習音樂然後參與救國。這也就意味著,選擇聶耳,就是選擇不安穩。可若放棄所愛,她不僅會傷了這段感情,很可能會讓聶耳從此一蹶不振。
在選擇的痛苦煎熬下,袁春暉最終選擇了「試探性分手」。這裡的試探性分手便是很長一段時間不再聯繫,她想這種方式試探聶耳並逼迫聶耳做出改變。
人說,男人的分手往往是不愛了;而女兒提分手,則往往是為了得到愛。這話,在袁春暉這裡也適應。她想用分手的方式獲得聶耳的肯定的愛,也想用這種方式逼迫聶耳為自己改變,可最終結局出乎她的所料:聶耳在知道袁春暉不理自己後,竟選擇了在原地等候。
所以,袁春暉做出這個決定後,聶耳並未採取任何行動,他只默默關注著袁春暉並等待她的歸來。這樣的聶耳是自信的,他的自信來自於她對袁春暉對自己的愛。
但當時的聶耳並不知道,女人對男人的愛,從來需要強大的安全感支撐。這就意味著:女人只有在安全夠的情況下,才會全身心的愛。若她感受不到安全感,她的心很可能一點點地死去。
與聶耳斷絕往來後,袁春暉一直沉浸在痛苦中。女人特有的敏感,讓她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度日如年。無數次,她都想主動聯繫聶耳,可當她知道若她如此很可能就會陷入更大的不安全感(沒有婚姻),她的理智又一次次制止了她。
男人總是傾向於講邏輯,而女人總是傾向於講感受。若當時的聶耳能多懂女人一點點,注意去照顧袁春暉的感受,一切的結果將不會是後來那般。
1934年,情緒已經處於崩潰邊緣的袁春暉再次知曉了他和一個知名女星的緋聞,緋聞還透露兩人已訂婚。這個消息讓袁春暉徹底崩潰了。
聶耳當然沒有和女星訂婚,實際上,根據後來他和好友張庾候的通信,他此時依舊抱定希望,覺得袁春暉會回到自己身邊,在談到她時,他說:
「我們(和袁春暉)過去的戀愛完全是建築在思想上面,我們雖然離開四五年了,雖然斷絕音信一二年了,但是,假若我們的思想仍是一致的,相互間個性的了解仍是如從前一樣的,當然,我們還有繼續戀愛下去的可能。」
既然還一心想著袁春暉,那為什麼不趕緊和她結婚呢?這點,也是聶耳好友張庾候疑惑的,於是他便在信裡問:「你們真心相愛,就得趕緊把婚結了,戀愛總是要結婚的。」可聶耳卻在回信裡道:
「在從前,她和我都有著同一個戀愛觀念,至於你要鼓吹訂婚或結婚,我想還不是急於要解決的事,是不是你也希望我很快地去做『子女忠實牛馬』?」
在這之後不久,袁春暉終究沒能抵擋住母親和家人的催促匆匆與一個商人結了婚。
商人在極短的時間內做出了迎娶袁春暉的決定,袁春暉問他原因時,商人不緊不慢地說:「我已經迫不及待想把你娶回家了!」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袁春暉迅速轉身,一行清淚順著她的臉頰悄然滑落:她最想聽到的話,她等了幾年都等不來,最後竟被另一個男人如此輕易說出。
袁春暉婚後不久,聶耳終於從朋友口中得知了她嫁人的消息。在確認消息屬實後,聶耳仍舊半天未緩過神。
人世間的事就是這般造化弄人,就在錯過袁春暉後不久。聶耳的事業竟取得了重大的突破,他為電影《風雲兒女》改編的《義勇軍進行曲》誕生。這首傾注了聶耳心血的曲子曲調激昂,催人奮進。
1935年5月,百代公司將《義勇軍進行曲》灌成唱片,公開發行。從曲調到歌詞,每一個字、 每一個音符,都擊中當時每一個中國人的心靈,這首歌迅速被傳唱大江南北。
而在這不久之前,聶耳以前創作的《賣報歌》也隨著歌劇《揚子江暴風雨》的公演被傳唱開來。而他譜曲的《新的女性》組歌幾乎也在同時深入了大眾。
賣報歌
這首《新的女性》,還是聶耳在上海期間自己去走女工夜路,體會女工辛苦,寫出的「新的女性勇敢向前衝」的奮進之歌。
如聶耳所料,他終於實現了用音樂救國的偉大理想了。在那個苦難、被壓迫的年代裡,這些歌曲不僅振奮了人心,而且成為了人們前進號角一般的存在。
可以說,聶耳這個天才音樂家,是個真正意義上的熱血革命者,他的革命武器是音樂,直接作用於精神和靈魂。
1937年淞滬會戰,謝晉元帶著400餘名壯士死守四行倉庫時,每天都要帶領他們齊唱《義勇軍進行曲》;而這首歌后來也成了臺兒莊戰役時士兵每天都要集結高唱的曲子。
在那個特殊的年代裡,這首歌的特殊曲調和旋律曾振奮了一個時代。今天,作為國歌的《義勇軍進行曲》依舊是最讓人熱血沸騰的曲目。
可,留下如此曠世奇作的聶耳,卻在真正達成理想後不久的幾個月便在日本神鵠沼海濱遊泳時離奇溺亡了。這年,他年僅23歲。
世人在清理聶耳的遺物時,翻出了大量夾著緬桂花的書。而緬桂花,正是袁春暉家裡的花兒,這花,也是聶耳最喜歡的花。
作家蔡仁偉在詩歌裡說:「花店不開了,花繼續開!你不在了,我也繼續愛。」這,大概是聶耳之於袁春暉。
不是所有的花開,都會結果。但所有的花開,一定都曾美麗過。因為,花開本身,就是一種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