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海棠,人們很自然會想起蘇軾那首著名的《海棠》。當年東坡貶官到黃州後,就住在定惠院,東面山坡上「雜花滿山,而獨有海棠一株」。對這株幽居獨處的海棠,東坡一見便視其為知己,多次在花下小酌,並寫下了《海棠》「東風嫋嫋泛崇光,香霧空濛月轉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
東坡在《寓居定惠院之東雜花滿山有海棠一株土人不知貴也》中曰:「江城地瘴蕃草木,只有名花苦幽獨。嫣然一笑竹籬間,桃李漫山總粗俗。也知造物有深意,故遣佳人在空谷。自然富貴出天姿,不待金盤薦華屋……」,詩句抒發了東坡流落天涯的孤客情懷。
海棠花開時盡態極妍,有嬌媚不勝情之態。柳永這樣描述海棠的嬌媚,「東風催露千嬌面,欲綻紅深開處淺。日高梳洗甚時忺,點滴燕脂勻未遍」。陸遊的《海棠歌》則道「蜀姬豔妝肯讓人?花前頓覺無顏色。扁舟東下八千裡,揚州芍藥應羞死」,說海棠花開正豔時芍藥都應感到慚愧。
海棠常常和「春睡」連在一起,仿佛海棠是個貪睡的美人。宋代詩僧惠洪《冷齋夜話》記載:唐明皇登沉香亭,召太真,妃於時卯醉(白天喝醉)未醒,命高力士使侍兒扶掖而至。妃子醉顏殘妝,鬢亂釵橫,不能再拜。明皇笑曰:「豈妃子醉,直海棠睡未足耳!」 ,所以這「海棠春睡」和「貴妃醉酒」就成了廣為流傳的典故。
所以後人寫海棠時,往往脫不開「睡」「妃」二字。比如宋代詞人葛長庚的《柳梢青·海棠》就是這樣寫的:「一夜清寒,千紅曉粲,春不曾知。細看如何,醉時西子,睡底楊妃。盡皆蜀種垂絲。晴日暖、燻成錦圍。說與東風,也須愛惜,且莫吹飛」。明唐寅曾畫過一幅《海棠美人圖》,上題《題海棠美人》「褪盡東風滿面妝,可憐蝶粉與蜂狂。自今意思誰能說,一片春心付海棠」 。
《廣群芳譜》中記載,晉代著名富豪石崇對著海棠花嘆道:「汝若有香,當以金屋貯之!」。張愛玲也說過,人生有三大恨事,一恨鰣魚多刺,二恨海棠無香,三恨紅樓夢未完。海棠到底有香無香,從來是眾說紛紜。為此,清代李漁很是憤憤不平。他搬出唐人鄭谷的詩來做佐證,「則蜂蝶過門而不入矣,何以鄭谷《詠海棠》詩云:『朝醉暮吟看不足,羨他蝴蝶宿深枝?』」他說「有香無香,當以蝶之去留為證」,看來李漁當真是對海棠愛之極矣!
相比這下,南宋詞人劉克莊就比較看得開,他在《滿江紅》一詞中寫道:壓倒群芳,天賦與、十分穠豔。嬌嫩處、有情皆惜,無香何慊。恰則才如針粟大,忽然誰把胭脂染。放遲開、不肯婿梅花,羞寒儉。時易過,春難佔。歡事薄,才情欠。覺芳心欲訴,冶容微斂。四畔人來攀折去,一番雨有離披漸。更那堪、幾陣夜來風,吹千點。
天地尚有殘缺,何況海棠?所以宋人方嶽說「莫恨無香,最憐有韻,天然情致」。其實,並不是所有品種的海棠都無香。「海棠四品」指西府海棠、垂絲海棠、木瓜海棠和貼梗海棠,一般的海棠花沒有香味,而西府海棠卻是既香且豔,是海棠中的上品。
唐人偏愛牡丹,詠海棠的詩少。但是到了晚唐,詠海棠的詩就漸漸多了。吳融詩誇海棠「雲綻霞鋪錦水頭,佔春顏色最風流」,鄭谷詩讚海棠「穠麗最宜新著雨,嬌嬈全在欲開時」。
五代有個叫劉兼的人,名氣不大,但他有一首海棠詩卻寫得端麗典雅:淡淡微紅色不深,依依偏得似春心。煙輕虢國顰歌黛,露重長門斂淚衿。低傍繡簾人易折,密藏香蕊蝶難尋。良宵更有多情處,月下芬芳伴醉吟。
宋人既喜歡梅花,也喜歡海棠。宋人陳思則把海棠提到和牡丹、梅花並肩而論的地位:「世之花卉,種類不一,或以色而豔,或以香而妍,是皆鍾天地之秀,為人所羨也。梅花佔於春前,牡丹殿於春後,騷人墨客特注意焉,獨海棠一種,風姿豔固不在二花下」。南宋吳潛作《滿江紅》,讚頌海棠的嬌潤紅豔。「······非粉飾,肌膚細。非塗澤,胭脂膩。恐人間天上,少其倫爾。西子顰收初雨後,太真浴罷微暄裡。又明朝、楊柳插清明,鵑歸未」。
與李清照齊名的宋代女詞人朱淑真作過一首《眼兒媚》盛讚海棠,筆觸輕柔細膩,言語婉麗自然。「遲遲春日弄輕柔,花徑暗香流。清明過了,不堪回首,雲鎖朱樓。午窗睡起鶯聲巧,何處喚春愁。綠楊影裡,海棠亭畔,紅杏梢頭」。
李清照的《如夢令》最得後人喜愛。「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捲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這首詞的意境,多少取自韓偓的「昨夜三更雨,今朝一陣寒。海棠花在否,側臥捲簾看」這首海棠詩,只不過易安居士把海棠寫得更加細膩生動罷了。
王象晉在《二如堂群芳譜》這樣形容海棠:「望之綽約如處女,非若他花冶容不正者可比。蓋色之美者,惟海棠,視之如淺絳外,英英數點,如深胭脂,此詩家所以難為狀也」。相比於「淡極始知花更豔」的白海棠來說,「著雨胭脂點點消,半開時節最妖嬈」的紅海棠更加令人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