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天天展顏
杜月笙叱吒上海灘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想著該如何拾掇拾掇自己。
他脫掉了上海灘流氓標誌性的黑色短打,換上了米白長衫。不管多熱的天,長衫的領子都是鈕起來的,從來不肯解開,一把扇子也從不離手。
除此之外,他還苦練書法、聽評彈,把三國、水滸聽得個滾瓜爛熟,妥妥地邁向了文藝男的道路。
在杜月笙轉型文藝風的背後,有一個人對他的影響很大,那就是民國四公子之一的袁克文。
袁克文,人稱「二爺」,袁世凱最為寵愛的兒子。可偏偏就是這個最受寵的兒子,卻最不像他爹。他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詩詞書法、收藏戲曲上,而且每一樣都造詣頗深。
滿腹才情,不喜拘束,看似聲色犬馬的日子下,其實藏著一顆明達通透、瀟灑不羈的靈魂。
01
也許你會說,這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一個出身豪門,身在北京;一個青幫大佬,稱覇上海,怎就成了另一個人的偶像呢?
這事還得拜袁克文的瘸腿大哥袁克定所賜。
這兩兄弟,一個野心勃勃,慫恿父親稱帝,「太子」夢做得哈喇子直流;一個自小聰明過人,卻只愛琴棋書畫詩酒茶,對於政治那檔子事,就像在躲病毒。
袁克定在一次墜馬事故中瘸了腿,這一瘸,就瘸出了心病,總擔心聰明又受寵的二弟搶了自己的「太子」位。
利益這東西,能把人心揭露得不忍直視。
袁克定擺了桌酒席請弟弟吃飯,不停地勸酒。酒一勸過頭了,袁克文自然就想到,這酒杯能端嗎。
他拿出銀匙往酒杯裡試了試。當看見銀匙變黑,袁克文的心也沉了下去。
他不明白,自己實在無心政治,還特意向父親要了一枚「二皇子」印,到處亂蓋章,就是為了告訴所有人我袁克文才不想當那什麼鬼太子呢,為何哥哥偏要置自己於死地。
身體的殘疾不要緊,怕就怕因為身體影響了心理,就真會偏執得無可救藥。
原形畢露的袁克定沒有半點收斂,仍想再次設計要了弟弟的命。
袁克文只好溜。這一溜,就溜到了上海,花重金拜在了張善亭的門下,輩份大得,杜月笙得喊他「師爺」。
杜月笙陪著師爺打牌逛園子,錢也贏了,師爺的文藝做派更耳濡目染了不少。
附庸風雅從另一個角度看,也不算壞事。有想學之事、想模仿之人,好歹也拔高了欣賞水準。
02
入了青幫,袁克文卻從來不做惡。不索要錢財,不接受孝敬,實在窮困潦倒時,便賣字。是的,你沒聽錯,賣字!
袁世凱的兒子賣字?是不是這裡有什麼誤會呀?還真沒。
自小被嬌寵慣了的袁克文,常常帶著幾萬銀票出門旅趟遊,便無回程的車馬費了。袁世凱去逝後分給他的十幾萬家產,在手裡還沒捂熱,就已不知所蹤。
那花錢如流水的習慣,給他添上了最悲劇化的一筆。窘迫的時候,還問僕從借錢。
然而他的字,是真好,潑墨揮毫間淋漓灑脫,讓人拍案叫絕。
他常把紙懸空,讓人拉住兩端,洋洋灑灑下,力透紙背,紙卻分毫無損。
有時躺臥在床上,一手拿紙,一手執筆,吞雲吐霧間一頁娟秀無比的字躍然展現,在場的人無不驚嘆。
於是,袁克文賣字,便成了當時官場豪門的一次次節日,官商富賈奔走相告。
他入青幫的目的很簡單,有人保護。除此之外,別無他想。
與那些滿嘴仁義道德,私底下卻幹盡缺德事的人相比,袁克文活得光明磊落,哪怕賣字,也不白食。
03
如果袁克文給自己定義一個身份,他一定會選藝術家,而不是袁世凱兒子。
袁世凱登基時,家人來戲園子喊他去觀禮,他頭也不回道:
他當他的皇帝,我唱我的戲
哥哥派人來戲園子抓他,他拍拍來人的肩膀:
等我明天唱完再抓。
戲就是他的命。與名角搭戲,也從不落下風。除此之外,詩詞、收藏他樣樣堪稱行家。
他不僅自己有才,更愛才;不僅對藝術字斟句酌地計較,更願意在藝術和才學面前俯首低耳。
袁克文曾寫文嘲笑「江南曲聖」俞粟廬念白字。後來雖證實是個誤會,但俞家父子對袁克文卻著實生了嫌隙。
不久後,在袁克文朋友舉辦的堂會上遇到,俞振飛竟中途退了席。
這下,袁克文的面子丟大了,心裡非常鬱悶。
可什麼事情到了他這裡,總有不一樣的結局。
當戲曲義演時,俞振飛和袁克文不期而遇了。那天,袁克文到得晚了點,進場時被臺上小生的精彩表演吸引住了,站那目不轉睛。
一打聽,才知此人便是俞振飛,袁克文心裡微微一驚:
這個俞振飛確實不簡單。
他在後臺和俞振飛見了面,拉著俞振飛的手主動檢討:
以前的事十分冒昧,請多多包涵,希望從今起一筆勾銷。以後你若唱《群英會》,我陪你唱蔣幹。
從此,兩人盡釋前嫌,成了朋友。
幾年後,俞振飛想拜京劇小生程繼先為師。袁克文和程繼先是結拜兄弟,多次在程面前誇讚俞振飛,從不收徒的程繼先竟破例答應了。
在袁克文心裡,朋友的定義,無關權勢、無關金錢,只關才華。他和俞振飛因為對藝術共同的熱愛和追求,從兵戎相見到握手言和;他和其他朋友的來往,也從來無關任何利益
1913年,二次革命幕後策劃人唐繼星因反對袁世凱而被追捕,袁克文多方保護,唐繼星才得以逃脫。
當被人質問時,袁克文覇氣回應:
政治是公事,友情是私事,雖然不能因私廢公,但是也不能因為政治影響友誼。
很多與袁世凱唱反調的人,都受過袁克文的幫助,從而逃過一劫。
活得通透的人,不僅精神世界豐富多彩,處世交友上更有自己的原則,不混為一談,不偏執自負。
04
「東北王」張作霖和「狗肉將軍」張宗昌想拉攏他,人都找上門來了,袁克文既傲驕又乾脆:
二爺不伺候,
就這樣兩大軍閥被拒得灰頭土臉。
袁克文這輩子只給政府當過一次差,還是在他18歲那年。老爹給他安排了政府部門一個職位,拗不過老爺子的袁克文,以自己的方式消極怠工。
北郊發生了命案,他前去查看。到了那,遠遠地趕緊掏出副墨鏡架臉上,挪過去佯裝看了一眼就急匆匆走了。至於案子,政府裡能人多,不缺他袁克文,把機會留給別人去表現吧。
老爹又派他修撰《清史稿》,再三告誡兒子,只是參與,不能拿薪酬。讓袁世凱萬萬沒想到的是,他這個兒子,哪裡只是不拿薪酬啊,整個《清史稿》的修撰過程,連人影都沒見著他的。
總之,政府的事務他一概不參與,哪怕是自己親爹稱帝,袁克文也是冷眼旁觀。
袁世凱稱帝,大兒子袁克定上躥下跳,甚至不惜找人製作假報紙、捏造假祥瑞來實力坑爹。而袁克文呢,你登你的基,我寫我的詩。
「劇憐高處多風雨,莫到瓊樓最上層」,這句對親爹的諷刺和勸告,把袁世凱氣得臉白了又黃,黃了又綠。
你說他整天不務正業也好,沒有追求也罷,其實他所有的嬉笑怒罵,全是對時局客觀的判斷,更是對人生通透的了悟。
05
他的清醒,他的明白,與母親金氏有著莫大的關係。
袁克文的生母是朝鮮貴族,當年袁世凱帶兵進軍朝鮮平定叛亂,功勳卓著,朝鮮國王便把金氏賞給袁世凱。
16歲的少女,花一般的年紀,本以為嫁給了心中的蓋世英雄,誰曾想來到中國後,不但成了妾,位份還排在了自己的陪嫁丫環後面。
袁家管事的是大姨太沈氏,沒少給金氏穿小鞋,甚至還虐待毆打她。
更可悲的是,大姨太沈氏膝下無子,袁克文便被過繼給了沈氏。沈氏對袁克文極其驕縱,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就連親生母親金氏想管教他,也是不能夠的,甚至為此還對金氏破口大罵。
遠在朝鮮的金氏父母,得知女兒的情況後,母親跳井自盡,父親抑鬱成疾吐血而亡。
金氏的日子過得很壓抑,得不到丈夫疼愛,連親生兒子都被別人養著,慢慢地把一切看得很淡很淡。
隱忍的30年裡,她幾乎不懂得如何笑了,常常木著一張臉。
袁克文一方面被養母嬌寵得無以復加,另一方面在人生觀上也受到生母的影響。
那些你拼了命想成全的夢,到頭來或許都只是一場空;那些豐饒繁盛的土地上,也許會開出最惡毒的花。
人生很多事都只是外界附予的條件和定義,生活最重要的就是活個開心。
06
從母親那裡習得的心態,成就了他的瀟灑,施展了他的才華。然而凡事過猶不及,也正是這種不羈的風流,不但讓他窮困潦倒,還早早地連命也奪了過去。
但哪怕再拮据,該出手時他從未手軟過。
有一年潮汕大風成災,死了十幾萬百姓。嚴重的災情觸動了袁克文的心,他將自己心愛的字帖賣了去賑災。
這個荒唐二公子,像極了《紅樓夢》中的寶玉,出生在富貴溫柔鄉,卻以窮困潦倒收場;看起來玩世不恭,卻實則對人對事懷著最大的悲憫。
他悲憫的人中,有一類人便是青樓女子。
袁克文有一大癖好,就是迷戀女人。煙花柳巷幾乎成為他第二個家。
除了正室,他還納了五房妾,至於情人,那就更不計其數了,大約有七八十人之多。
每一個情人,都能與他以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相交。有情時喝酒做詩,分開時瀟灑轉身。
有一年大年三十晚上,袁克文在妓院嚎啕大哭,順手寫下一聯:「都道我不如歸去;試問卿予如何?」
他從未視這些女子為玩物,而是發自內心地尊重,不曾輕慢待之,更多是出於一種品鑑的心態。
這個瀟灑了一生的人,一場猩紅熱未痊癒便去喝花酒,被奪去了生命,年僅42歲。
出殯時,不只是幫會的人,還有和尚、道士、尼姑、喇嘛都來送葬。更讓人大跌眼鏡的是,送葬隊伍裡有一支由青樓女子組成,每人扎著白頭繩,胸前還配戴著袁克文的徽章。
位高權重者被人追擁不稀奇,無權無勢還窮到賣字為生的人,卻驚動了半個天津城為他送行,這應該也是對袁克文一生最好的詮釋:
明達通透,瀟灑不羈。
他的一生,有過綺麗多姿的世界,也有過悽涼悲慘的窘境。他把自己置身於官場豪門的邊緣,笑看著那一場場爾虞我詐的戲碼。
他的一生,短暫卻足夠豐富,起伏卻足夠精彩。
他把生命的主線牢牢握在自己手中,不為任何人出賣自己的靈魂,不為任何事背叛自己的本心。
羅蘭曾說:「最好的生活態度該是,在認真嚴肅的一面之外,仍有豁達灑脫的一面。」
我想,這也是我們每個人該擁有的心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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