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紀以降,大清龍旗的權威雖然早已是日薄西山,但是東南沿海卻鍾靈毓秀,得時代風氣之先,誕生了一批令世人矚目的傑出人物,八閩大地更是人才輩出,除了虎門銷煙的林則徐、《天演論》的譯者嚴復、海軍大將劉步蟾,還有一位文武全才的翻譯大家也出自閩省,他就是林紓。
提起林紓這個名字,可能有人會覺得陌生,但是如果提及狄更斯、小仲馬、莫泊桑、柯南·道爾等外國文學家的名字,人們一定會覺得如雷貫耳。可是林紓和他們之間又有什麼關係呢?
原來,這些外國文學家竟都是經由林紓之手被譯介進中國來的。今年6月,恰是英國著名作家查爾斯·狄更斯150周年誕辰,國內文壇關於狄更斯的紀念活動如火如荼。而讓狄更斯與中國結緣的林紓,也不由重新回到了國人的視野中。
如果回到林紓生活著的年代,他可是當之無愧的譯壇泰鬥,僅憑他所翻譯的這些作家作品,林紓就足以稱得上是翻譯界的一個傳奇,而這位著作等身的翻譯大家卻完全讀不懂洋文,所有的翻譯幾乎都是憑藉助手的口述來加工整理的,這不能不說是傳奇中的傳奇。
以翻譯獨步清末民初文壇
在清末民初,幾乎所有的讀書人都喜歡閱讀林紓的譯作,在剛剛開眼看世界的老舊中國,林紓的譯作給人們打開了一扇通往外部世界的窗口,甚至後來有史家評論說林紓對中國的貢獻堪比哥倫布發現新大陸。
與那些有著海外求學經歷的「洋學生」不同,林紓一生沒有走出過國門,於是,他也根本沒有必要去接觸那些蝌蚪文字,即便是這樣,林紓的譯作仍然受到了讀書人的喜愛,而其原因則在於林紓翻譯的雖然是外國的文學作品,可在字裡行間表現出的還都是清末民初那一代經歷過時代滄桑巨變的知識分子之魂。
《黑奴籲天錄》《塊肉餘生述》……僅憑林紓譯作的名字,現在的讀者肯定不會猜到這些篇什到底是以哪位作家的哪部作品為底本的。事實上,所謂《黑奴籲天錄》指的是那部間接導致了美國南北戰爭爆發的《湯姆叔叔的小屋》,而《塊肉餘生述》指的則是狄更斯的自傳體小說《大衛·科波菲爾》。如果不知道故事的情節,原作與譯作在題目上乍一看似乎並沒有什麼聯繫,而了解故事情節的讀者卻往往會為林紓的神來之筆而撫掌,林紓的翻譯從裡到外都是舊的,但是舊得有中國傳統文人的風骨,他的譯作從題目到內容皆為文言,生動地將一個個域外的故事用中國傳統文學的方式呈現出來。
林紓之所以能以翻譯獨步清末民初文壇,其中有偶然也有必然。說是偶然,林紓走上翻譯的道路其實完全在自己的計劃之外。四十五歲那年,林紓的母親、夫人相繼去世,王昌壽等一眾朋友們看林紓終日失魂落魄,便勸他試著翻譯一些外國文學作品,以此來轉移注意力,從悲痛中解脫出來。林紓翻譯的第一部小說是小仲馬的《茶花女》,當時,他正與王昌壽在閩江的一條小船上,懂法文的王昌壽拿著原著一句一句口述,林紓便手持墨筆一句一句用文言文記錄下來,林紓譯筆神速,常常是王昌壽話音剛落,紙上就已經出現了相關的文字。譯罷再讀,王昌壽和林紓竟為書中人事所動,相對哭作一團。說是必然,林紓的譯筆中不僅有原著的精神,還有自己的故事以及中國傳統知識分子的魂魄,在清末民初山河飄零的國勢下,自己又飽受喪偶之痛,於國於家,無一不令人傷感。林紓前前後後譯書180餘部,看似譯的是西洋,實則說的是神州。至於文中或悽涼、或激昂、或沉鬱、或諷喻的情節,則都是20世紀前後中華大地上的眾生百態。當林紓所譯的《茶花女》以《巴黎茶花女遺事》為名出版之後,一時間洛陽紙貴,人們在故事中看到了林紓、看到了自己、看到了當時中國萬千讀書人的靈魂。
宗鶴拳宗師的弟子
林紓不但能文,還能武。
千古文人俠客夢,允文允武從來都是中國傳統讀書人的夢想,而放眼儒林,又有幾個人能真正達到這種境界,然而,林紓還就真的做到了。
林紓出生於一個鹽商家庭,由於父親在經商過程中的一次意外,少年時的林紓曾經歷過一段寅吃卯糧的艱苦生活。這段日子極大地改變了林紓的性格,他看慣了人情的冷暖,也形成了嫉惡如仇的性格。待到家庭條件好起來之後,林紓不但習文,而且學武,書畫、藝文、劍術、技擊,竟都能登堂入室。而由於其愛好打抱不平和易被激怒的性格,少年林紓常被人稱作是「狂生」。
然而急公好義正是江湖本色,福建宗鶴拳的開創者方世培正是看上林紓這一點,不但以武學教授林紓,還贈給林紓一柄寶劍。林紓回憶他在武學上的老師時,曾經講過這樣一個故事:有一日,他正在和方世培一起喝茶,突然來了五個不知深淺之輩偷襲方世培,「陡運氣,而五人已僕於殿上,其一則倒跌而下,首幾觸鐵鑊死」,方世培武學造詣之高,林紓能夠登堂入室,雖然其並未名言,但是自然也是有其過人之處的了。
論武學本身,林紓可能稱不上是獨步,但是林紓卻為武學的發展做出了很大的貢獻。習武之人大多知道有一本叫《技擊餘聞》的書,這本書的作者就是林紓。所謂「餘聞」,即「我」之所見所聞也。林紓將見到、聽到過的武林名家的事跡記錄下來,這些名家或落拓不羈、或儒雅風流、或滑稽玩世,但卻都彰顯了「武道」的精神,俠之大者,為國為民,林紓用筆記下自己看到的武林,其實正是他心裡的正直和道義。
與新文化陣營論戰的舊文人
不過習武之人的爽直也為林紓帶來了很多麻煩,著名的《荊生》《妖夢》事件就是其一。隨著「五四」運動的興起,文言文被白話文取代已經成為一種不可逆轉的趨勢,而鑑於林紓譯作的巨大影響力,新文化運動的主將們自然就把林紓及其譯作當作是向舊文學開炮的一個靶子。林紓雖然曾經引領了一代中國人認識西方文學,但他畢竟是從舊中國走來,本身就對新文化運動所倡導的這一套不甚感冒,又看到《新青年》等刊物上對自己引以為傲的譯作大肆攻擊,於是,已經是六十多歲老人的林紓又聊發了一次少年狂,寫下了《荊生》《妖夢》等文,對胡適、陳獨秀、錢玄同等人進行了人身攻擊式的謾罵。可是,這一次,林紓站在了時代的反面,他用來攻擊新文化運動的文字卻成為了新文化運動的參與者反擊包括林紓在內的舊式文人的武器。
與新文化陣營的論戰給林紓的晚年留下了不太光彩的一筆,雖然時過境遷,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意識到林紓當初對胡適等人的攻擊並不像字面上那樣帶有惡意,但是,那個因循守舊、脾氣古怪的晚清遺老的形象卻也沒有那麼容易改變了。不過,林紓易怒的性格也正是他江湖式率真的體現,也許當林紓、胡適等人於九泉下相見時,相逢一笑,冤讎盡泯,兩個時代的人,心中的赤誠倒是別無二致。
轉眼間,時過境遷,林紓去世已經九十餘年,捧讀林紓的譯作,雖然這些作品和我們今日所言的「信」「達」「雅」之翻譯標準相去甚遠,但是那些古雅的文字卻別有一番美感。
人物檔案
林紓(1852~1924)近代文學家、翻譯家。原名群玉,別署冷紅生,晚稱蠡叟、長安賣畫翁等。博學強記,能詩,能文,能畫,有「狂生」的稱號。所作古文,為桐城派大師吳汝綸所推重,名益著,因任北京大學講席。辛亥革命後,入北洋軍人徐樹錚所辦正志學校教學,推重桐城派古文。後在北京,專以譯書售稿與賣文賣畫為生。
林紓不會任何一門外語,卻翻譯出十多個國家的一百餘種外國著作。康有為曾稱讚林紓與嚴復是近代中國最出色的兩位翻譯家。
林紓的代表性譯著有《巴黎茶花女遺事》《魯賓遜漂流記》《黑奴籲天錄》(即《湯姆叔叔的小屋》)《孝女耐兒傳》等。此外,林紓自己也從事小說寫作,主要作品有:《京華碧血錄》《金陵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