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沒有太多隱喻讓生命感受交織成洪流
電影《山河故人》由趙濤、張譯、梁景東、董子健主演,張艾嘉特別出演,將於10月30日全國上映。25日在京的首映禮上,導演賈樟柯感慨,「這次我拍的是一個聚焦情感的故事,寫劇本時我很動情」。
賈樟柯的上一部公映影片是9年前(2006年)的《三峽好人》,同檔PK張藝謀《滿城盡帶黃金甲》。他說,特別渴望自己的電影能在大銀幕公映。這次他並不太擔心排片和票房,感覺現在的觀眾也在進步,「雖然還沒達到滿意程度,但需要時間改變。中國電影目前這麼大空間,還是給其他電影多了通道,比《三峽好人》時好多了。」
新片有不同
借一把鑰匙,重拾「故鄉」情
影片《山河故人》講述了一段跨越26年的情感故事。「故事起點是1999年的山西,1999年和2014年都是在山西取景。其實重要的不是地方,而是故鄉的概念。過去我一直在拍電影,生活裡也收穫了很多情感,很多朋友疏於聯絡,後來覺得這值得反思。」賈樟柯透露,電影裡有一個情節是趙濤飾演的「濤」把鑰匙交給孩子,靈感來源於賈樟柯有次回老家看母親,「媽媽說是家裡的鑰匙,讓我留好,我下樓了特別難過,開始流淚,突然發現原來自己連家裡鑰匙也沒有,這部電影就是希望大家重新拿回這把鑰匙」。
作品分陰陽性,這次有女性視點
《山河故人》的「三段式」故事第一段在1999年的山西煤礦地區,小學老師「濤」在梁子(梁景東飾)和晉生(張譯飾)間徘徊,最終選擇後者。第二段在2014年,濤已經38歲,離婚的她有一個8歲的兒子跟著父親過。最後部分發生在2025年,濤的兒子19歲,住在澳大利亞海邊的城市,他對母親的印象已經很模糊。有朋友看片後對賈樟柯開玩笑:「這怎麼像個女導演拍的,這麼細膩。」賈樟柯笑笑:「我想想他說得也有道理。我的作品分陰陽性,像《小武》是陽性的,《站臺》是陰性的,《山河故人》也是陰性的,其實就是拍電影時轉換了一種視點,《山河故人》在一定程度上,有女性視點在裡面。」
有人說賈樟柯新片開始從關注社會變革轉變到關注個體情感,賈樟柯對這個說法不太認同,「其實我過去電影都側重反映社會中的人,我拍戲不喜歡把人真空化,社會對人影響太大,我自己很關心人的真實存在,不能把他跟社會切斷。比如電影裡人的價值觀改變,濤的兩次選擇是錢起到作用,雖然晉生優秀但無疑擁有物質,孩子可以有好的前途,這都是生活給濤的教訓,這都讓濤的形象更生動,這也是社會價值觀帶來的情感誤區。」
地毯式路演,豁出去跳迪斯科
賈樟柯曾表示,此前院線看到「藝術片」就認為不會大賣,難給好排片。這一次,他開始接受17個城市的「瘋狂」路演。9月奔赴多倫多電影節,而後《山河故人》又入圍紐約電影節、倫敦電影節、釜山電影節等,賈樟柯比以往都忙,感慨比拍電影還累。10月15日啟動全國路演,記者拿到的昆明站行程單上,從上午10點到晚10點,他需要跑完當地7家影城。而在此前的一次發布會上,賈樟柯和趙濤一行人用一段懷舊的迪斯科舞蹈登臺。之後每每路演,趙濤都會帶領主演再表演這段舞。為新片太拼了?賈樟柯微笑說:「都是應該的,中國電影的發行方法變了,需要你走這麼多城市,而過去不需要。」
而對於票房,賈樟柯挺樂觀:「我們沒必要跟動輒10億元20億元的電影比,目前看到先導數據還是挺樂觀的。」傳言電影海外版權已經收回成本?賈樟柯稱賣了40多個國家,「這只是在合約層面收回成本,但海外挺慢的,一般得3年時間,那個錢才能回到投資人手裡。國內不是錢的問題,是看觀眾人次的問題。大家總是用票房數字掩蓋了一些問題,我們不是只做投資收回的工作,更重要的是讓電影迎來更多觀眾。」賈樟柯感慨,現在觀眾在進步,「雖然還沒達到滿意程度,但需要時間來改變,中國電影目前這麼大空間,還是給其他電影多了通道,比《三峽好人》時好多了」。
苦悶和曲解
大銀幕和iPad完全是兩回事
作品有9年沒在大銀幕公映了,賈樟柯也苦悶。「對導演來說,電影不能在大銀幕放映很奇怪」。在他看來,這次《山河故人》的公映是自己對電影堅持的勝利。
不過他也無奈,不少影迷通過盜版接觸了他的《小武》《站臺》等,對電影有曲解和誤讀,「我們構思分鏡頭等,都是按照大銀幕來的,結果很多人在iPad上看,就完全是兩回事了。抽象地說,大家會覺得你太矯情,但電影的思維和演員表現、分鏡頭都追求大銀幕效果,iPad、手機看不清細微表情。」面對這種「曲解」,他更多的是為製作鳴不平,「我們製作非常細膩,但早期的VCD、錄像帶,亂鬨鬨的,都不是我的電影,觀眾看了覺得糙,可實際攝影師是屈指可數的,我有點對不起幕後,把他們的功勞埋沒了」。
我就在被談論和爭議中成長
賈樟柯的作品一直難逃被過度解讀的命運,他倒看得開,「我樂見『解讀』。電影是公共的,跟教育、跟當下的心情有關,可以多角度解讀。但從我的角度,《山河故人》沒有太多隱喻,情感很縝密,但它簡單也複雜,交織在一起的生命感受像一股洪流,有體量」。
國外影人常認為通過賈樟柯的電影可以解讀中國,電影中的中國元素也受到外國影節青睞,賈樟柯並不認同:「我沒有責任講述一個國家的命運。至於中國元素,中國每年拍800部電影,全部是中國元素,賈樟柯生活在中國社會,拍的當然是中國的。我就是在被談論和爭議中成長的。」
妻子也是老搭檔 可能華語地區欠她一個提名
妻子趙濤多次參演賈樟柯的電影,因《山河故人》首次提名金馬獎影后,賈樟柯說,趙濤有了很大突破。「過去是在國外獲得很多『影后』桂冠,這次在華語世界得到認同,是演員的一種進步。因為她也不拼顏值,用演技感動大家。之前最大成就是2年前義大利電影金像獎,所以可能華語地區也欠她一個提名吧,拿到就挺好了。你很少看到一個女演員(《山河故人》裡)駕馭層次這麼豐富的情感,是媽媽,又是女兒,又是戀人,還要面對自己,感受形體變化,多維度把握很好。」
談及兩人的多次合作,賈樟柯笑說:「我倆結婚時,崔永元正好參加導演協會的會議,說娶女演員是導演的福利。的確,能一起生活、工作特別好。我們合作了15年,中間也有斷裂。2006年《三峽好人》後,趙濤去國外拍戲,到《山河故人》再合作,我們成了很好的交談對手,她對電影的想法都會直率地告訴我,這種互相促進讓電影有了很好的保證。」
談及「導演」「丈夫」賈樟柯,趙濤羞澀起來,「工作時我都稱他『賈樟柯導演』,比較嚴肅,在家不談公事,比較放鬆」。
被貼「文藝」標籤 商業和藝術是平等的
此前籌備一部古裝武俠片《在清朝》,賈樟柯用了7年。無論是合作多次的好友、《山河故人》主演梁景東,還是妻子趙濤,都評價「他有著對電影的專注和執拗」。
談及《在清朝》這部商業片,賈樟柯稱資料搜集、美術設計都很耗精力,「那個時代很有趣,有文獻、有照片,不斷給我新印象,比如清朝電影看慣了男子留著很粗的辮子,但我看到(資料)很多人後面是一縷,如果沒接觸這些,我就是在寫電影中的清朝了。我希望有機會還原陌生但真實的清朝,要推翻原有構思是常有的事情。」他稱,影片目前準備開拍選演員,聯手的是監製杜琪峯,「有他保駕護航,我就無所畏懼,他在類型片有經驗,彌補了我的經驗不足」。
被貼上「文藝」標籤的賈樟柯笑說,這次並非是「向商業低頭」,「商業和藝術是平等的,我不會這麼分電影,好的商業電影背後都靠藝術。商業片更準確說是類型電影,絕對有感而發」。
□對話賈樟柯,「山河故人」怎麼看
觀眾爭議?我特別期待,因為這是需要多想的事
京華時報:《山河故人》為什麼選《GoWest》和葉倩文的《珍重》作背景樂?
賈樟柯:《GoWest》是上世紀90年代迪廳金曲,對我來說是很難忘的旋律。我想講的不是一時一刻的情感,而是隨著時間推移,情感怎樣發生變化的故事。於是故事起點是1999年,我就想那時年輕人做什麼,那肯定是在蹦迪,音樂就選擇了這首。1994、1995年,我們學校旁邊(現在的電影頻道)開了一家迪廳叫NASA,到2000年才淡下來。差不多周末我都去玩,有時還有搖滾樂演出,張楚、竇唯也去。那時大家好像都是文化青年,對精神生活要求強烈,但娛樂沒現在多元,就像覓食一樣出去,看話劇、電影、畫展,蹦迪。
葉倩文《珍重》是錄像廳時代的產物,旋律深情,我也被歌詞打動,描述的不是簡單的男女愛情,還有一起面對危機,有詞是「前途或有白雪飛」「盼望世事總可有轉機」。情感最美妙的是我們遇到,共同面對事情時感受到情感的溫暖和依託,那首歌的漂泊感、動蕩感和感情融合在一起,讓我覺得很像《山河故人》的故事,這首歌也是我車裡一直的保留曲目。《GoWest》跳舞這場戲,趙濤跳著,發現周圍越來越安靜,我自己其實已經哭了都不知道,回頭一看攝影師、錄音執導、美術、執行導演都在哭,因為我們70後大多經歷過那個時代,所以記憶一上來就很感傷。
京華時報:片中的三個時代怎麼用了三種畫幅展現?
賈樟柯:1999年的一部分內容用了過去的素材。很偶然,當時寫完劇本做美術設計,但記憶模糊了,需要查資料。我有天琢磨,那會兒的人染不染頭髮,就突然想到1999年我有了第一臺DV,拍了很多素材,拿出帶子,第一段就是人在跳迪斯科,就決定用一些老素材,但像素又很低,如果上下遮掉,只留下中間,變成現在通行的畫幅,損失很大,於是用4:3的老畫幅。第二部分的故事裡,我用了最近拍的一些紀錄片,畫幅是16:9,最後一部分就乾脆區別一下,變成寬畫幅。
京華時報:「故鄉三部曲」後,這次又選擇在老家山西拍,張譯的角色說的山西話是配音嗎?
賈樟柯:選擇山西汾陽老家,最主要是它跟北方其他城市沒太大區別,普遍性是我特別看重的,又特別了解。我經常開玩笑,下次還在汾陽拍,叫別的名字。趙濤在片裡說山西話,張譯也是,沒配音。張譯雖然是哈爾濱人,但我看了《親愛的》覺得他適合演張晉生。一見面,他怕用方言表演,不過他說在山西拍古裝片待過一段時間。他講了幾句我覺得特別好,天衣無縫,於是給他找語言老師錄製好,他學得很快,果然講得很標準。
京華時報:片中的孩子長大了不記得母親名字,不能用中文和父親交流,這是為了反映時下人與人的隔閡?
賈樟柯:人的更新和改變特別迅速。「小孩」在汾陽塵土飛揚的地方走過,又到了澳大利亞,他融入社會會變成什麼樣?我走訪了華盛頓、多倫多、溫哥華、墨爾本等,也去山西家庭考察,結果很驚訝。從2013年後半年到2014年,我採訪了五六十個家庭。好多上一代還是我的朋友同學,下一代完全就是新人了。另一種觀念是落地生根,但是你從哪兒來,是有故鄉界定的,故鄉最重要的是語言,很多山西小孩現在不會講地方話,連方言都改變這麼大。
京華時報:片中張艾嘉和董子健有著忘年之戀,擔不擔心引爭議?
賈樟柯:我特別期待觀眾爭議,因為這是需要多想的事,看過就過了不好。我們擁有很多情感選擇,但最重要的還是觀念約束。我問小董會排斥這個嗎?他說「年齡應該沒事吧」。這種極端的感情不普遍,但它考驗接納程度。感情背後呈現的是人被孤立後極端的寂寞感。
京華時報:所以董子健演的孩子有戀母情結?
賈樟柯:可能有這個元素,但我拍電影不喜歡精神分析,我學理論出身的,弗洛伊德的那些書都是必須學的,但創作這麼思維是有問題的。我們可否接納這種情感?特別是《山河故人》我開玩笑說,打開的最好方法是情感投入,不是符號分析,創作的角度沒有任何符號的設置,就是敞開坦蕩真切的感受,挺簡單的。
京華時報:張譯中年落魄的片段,涉及到反腐,當時審查時順利嗎?
賈樟柯:其實沒有太重筆墨寫,而是寫他的自我放逐,都是目前很多人的境遇。沒有審查困難,這很對,他為所欲為把自己流放了,也是悲劇,包括他對自我的理解,到老了還是胡作非為、心有不甘,對他來說也是悲劇結局。審查相對比較順利。
申奧?事實上我們沒能參與競爭
京華時報:此前《山河故人》和《聶隱娘》在坎城相逢,結果他們獲獎了,失落嗎?大眾普遍覺得《聶隱娘》「文藝」,5000萬元票房算比較好了,這對同樣執著創作的導演會是鼓勵嗎?
賈樟柯:我們還是不同類型,侯導這部是武俠類,演員和投資還是大的商業片格式。所以我首先需要讓先導觀眾看這部電影。其實也不存在競爭,因為20多部參賽片都是那麼好的導演,誰贏誰輸不存在這個問題。
京華時報:《山河故人》快上映前「申奧」,大家以為是和《狼圖騰》爭名額,結果是《滾蛋吧!腫瘤君》申成功了。接下來對金馬獎有期待嗎?
賈樟柯:事實上我們沒能參與到競爭中,連名都沒報,這是很奇怪的過程。金馬獎我也不期待,拍電影太忙,(嘆氣)哪有工夫期待這些。
京華時報:聽說你最近買了東野圭吾的小說?賈樟柯:我和財經作家吳曉波一起成立了公司「暖流」,買到的第一個改編版權是東野圭吾的《悖論13》,但我不會參與這部片
的創作,只是策劃團隊看中了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