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大氣磅礴 沉雄高古
溪山行旅圖(絹本設色) 206×103釐米 北宋 範寬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劉傳銘
溪山何處?行旅何人?當我第一次看到範寬的《溪山行旅圖》時,這兩個問題就一下子蹦了出來。問題雖然簡單,然殊難稽考。溪山究竟是特指哪一座山?還是泛指一種山態山情?至今無確切答案。至於行旅何人,似有定論。雖然圖中山道上的商旅騾馬隊中的豆馬寸人,已然被龐大巍峨的山體逼壓得若隱若現,不易辨認。但範中立在畫中寄寓的懷抱之深,說此畫描寫的就是畫家本人逆旅人生的一段經歷一定不會錯。另外,此圖勾魂攝魄的魅力,讓我們每一個觀者都如身臨其境,故行旅之人也可以說是我、是你、是他。
範寬,又名中正,字中立,華原(今陝西耀縣)人,生卒年不詳,主要活動於北宋前期,仁宗天聖時(1023年—1031年)尚在。他擅山水,始學李成,一說師法荊浩,繼而「對景造意,不敢繁飾,寫山真骨,自為一家」,逐漸形成「峰巒渾厚,勢狀雄強」的獨特風格,成為與關仝、李成並峙的「三家山水」之一。
《溪山行旅圖》繪巍峨的山巒下,巖石突兀,林木茂盛,溪澗旁的山路上,一隊運載貨物的商旅穿行其間。突兀而起的山體佔據了全圖的大部分,所謂「遠山多正面,折落有勢」「遠望不離座外」,具有氣勢撼人的效果。山石用濃墨勾出輪廓,其內繁密的斷線或不規則的點皴交替運用,這就是《圖畫見聞志》所敘述其「搶筆俱均」的畫法。山頂用濃淡墨畫出灌木叢,與文獻所記「山頂好作密林」相吻合。此圖是傳世範寬作品中唯一為學術界公認的範寬真跡。明代董其昌稱其為「宋畫第一」;近人徐悲鴻評其「大氣磅礴,沉雄高古,誠闢易萬人之作」,為他「所最傾倒者」。
中國人把風景或風景畫叫做山水,此中自有深意。由於以農立國,對土地山川卓有深情。因此,中國畫家在山水一科上傾注的心力最多,創造的技法也最豐富,獲得的成就也最高。畫山,中國畫家最大的貢獻是皴法。皴法是藝術家對山川精神面貌的綜合攝取,把山川的紋理用筆墨結組表現出來,有披麻皴、斧劈皴、捲雲皴、雨點皴、解索皴等名目,來表現世界上各種神情面貌的山。中國藝人以「相天下士」的手法慧心處理,使山川生色,令泉石煥彩。若說山是陽剛的美,那水就是陰柔的美。畫水,中國的藝術家亦有了不起的創造,略舉其大者,那就是水紋的描法。水紋如行雲舒捲,如何用線條來描繪攝取?流水周行不居,哪有什麼線條可以追尋?這回真的是遇到艱苦的挑戰了。而歷代畫家心觀手摹,攻得波蹙金風、雲生滄海、湖光瀲灩、雲舒浪卷、曉日烘山、細浪漂漂等幾十種不同的描水畫法,可以說是異常豐碩的收穫。而像《溪山行旅圖》這樣的「無上神品」當然不僅是一些精彩技法的展現。畫中間「有皴不見皴,存描不顯描」。山體的渾厚複雜在畫家的筆下平和蘊蓄,尤其是一線飛泉留白,如靈光乍現,萬象生輝。一切均臣服於藝術整體表現和思想情感的表達,使人瀏覽欣賞,嘆為觀止。
中國山水畫成熟於唐、五代和北宋,但中國人的山水之思和山水文學卻要久遠得多。孔子說過「仁者樂山,智者樂水」,沒有人對藝術和人生體會得如此深邃,乃至千載之下的山水文學和藝術都成了一聲聲遙遠的迴響。為什麼說仁厚的人像山而智慧的人像水呢?一個是世上景色的兩端,一個是人間品德的極致,兩相映照,恰到好處!豈止是山水畫的哲意升華,更是倫理典範的正大指標。每當我拜讀《溪山行旅圖》,總會想起韓愈的「雲橫秦嶺家何在」之沉雄與惆悵;想起李白的「飛流直下三千尺」之明快與欣悅;想起陸放翁「平遠山如蘊藉人」之情真意遠;想起杜工部「薄雲宿巖際,孤月浪中翻」之憂傷國事,感嘆人生……對於不是畫山而是造山這樣的藝術典範,原本沒有必要去設問「溪山何在,行旅何人」,我們只需要永恆的敬畏與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