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是法國作家瑪格麗特·杜拉斯誕辰100周年,8月舉行的上海國際文學周上還將有一個杜拉斯單元,「紀念瑪格麗特·杜拉斯誕辰100周年攝影展」和相關講座將陸續舉行。全世界還在紀念杜拉斯誕辰100周年,杜拉斯最後的情人揚·安德烈亞於7月10日在巴黎去世,得年61歲。
1980年,揚·梅勒(揚·安德烈亞的原名)27歲,杜拉斯66歲,他們相差39歲。「差多少又有什麼關係呢?愛情是不分年齡的。她以為遇到了天使,而他以為遇到了此生最愛的作家。她愛上了愛情,他愛上了她的書。(《愛,謊言與寫作》,塞內克著,黃葒譯)」
1975年,坎城「呂克斯」電影院在放《印度之歌》,電影放完後,杜拉斯來參加一場討論會。揚·安德烈亞坐在第一排,提了一個糟糕的問題,然後拿出《摧毀吧,她說》求籤名。他說:「我想給您寫信。」她給了他在巴黎的地址。她說:「您可以照這個地址給我寫信。」
故事開始了。
第二天起,這位讀了《塔吉尼亞的小馬群》後瘋狂喜歡她作品的年輕人,開始給杜拉斯寫信,寄到巴黎聖伯努瓦街5號,他一連寫了5年,幾乎每天都寫,並不等待回信。有時他會從她的書中抽出一句話寄給杜拉斯,她不可能不激動。但她從不回信。他也不等待任何東西,他只希望她拆開信封。在他們相遇前,杜拉斯是世界著名作家,揚是大學生,喜歡哲學,略懂羅蘭·巴特。
很多年後,杜拉斯依然很清楚的記得1980年1月的某一天,她決定給這位年輕人回信,她在諾夫勒,剛剛生了一場大病。後來她在信中向這位陌生的年輕人吐露心聲,訴說繼續活下去是如此艱難,她相信他,把自己生活中最隱秘的事情告訴他。杜拉斯後來說:「我對他說我酗酒,說我因為這個又在醫院住了一陣子,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喝到這樣的程度。」她在跟酒精搏鬥。
這個陌生男子成了杜拉斯的「一個知心朋友、一個兄弟,一個絕望中的同伴。……他在,在等她。」(《杜拉斯傳》,蘿拉·阿德萊爾著,袁筱一譯》)1980年3月,杜拉斯對他說:「我期待在您身邊。」揚給杜拉斯打過電話要求見她,他說,「為了相識。」杜拉斯拒絕了,她說,她有工作,也不喜歡交新朋友。揚繼續打電話,她不接。揚每天打。她在義大利,參加一個電影節。接著,杜拉斯回來了,她在電話裡問他,為什麼要來?「來談一談泰奧朵拉。」他這麼回答的。她沒有再堅持,讓他第二天就來。
1980年7月29日(不同版本傳記和不同回憶中,這個日子總不相同),杜拉斯在陽臺上等揚,她看到了這個年輕人過來。揚·梅勒來到了杜拉斯在特魯維爾的公寓,他敲門,杜拉斯沒有回答,他喊,是我,揚。她等了會兒才下決心去開門。他們擁抱,交談,直到深夜。杜拉斯對他說:「別花錢住旅館,而且,到處都滿了。我兒子的房間空著。他不在,你可以在那兒睡。」他留了下來。這個年輕人走入了作家的生活,也走進了文學史。
杜拉斯第二天給朋友布爾·奧吉爾電話,「我才碰到一個天使。」天使很瘦,謹慎,耐心,手很長,聲音很高,動作平緩,很會照顧人。
「您不會知道的,瑪格麗特,這將是您的最後一次戀情,您生命中的最後一個男人,一直到您生命盡頭,他都將傾聽、注視,將您抱在懷中。」蘿拉·阿德萊爾在《杜拉斯傳》裡寫到。
杜拉斯給了揚·梅勒新的名字——揚·安德烈亞。揚後來對記者說:「她用我的名字和我母親的名字組成了我的姓。她取消了我父親的姓。我的老家在布列塔尼,所以她又在我的姓名後面加上了『斯坦納』。於是我便成了揚·安德烈亞-斯坦納。這與其說是一個人的名字,還不如說是某本書中,某部電影裡的一個人物。」揚還說:「一切都可以開始了,因為她給我取了名字,因為這個名字被寫在了一本書中:《80年夏》。」在《80年夏》裡,杜拉斯寫到:「我在黑暗的房間裡,您再那裡。 我們一起看著外面。」從他們相見起,杜拉斯就把揚囚禁了起來,他的名字,他的生活。
「他們的生活就像一部小說。」塞內克寫到,他們在一起反反覆覆聽埃爾韋·維拉爾的唱片《卡布裡,完了》,開車去兜風,喝很多酒。杜拉斯會把楊關在公寓裡。為了讓揚有事情做,她把自己在媒體上發表的文章給他,讓他分門別類,於是有了那本《外面的世界》。
揚·安德烈亞是同性戀,他喜歡的是男人。他們經歷著一種不可能的愛情。杜拉斯喜歡男人,喜歡肉體之愛,他們也做愛。但杜拉斯一直因為揚對她沒有欲望而痛苦,她覺得這是對她作為女人的否定。在他們相遇三個月後,杜拉斯宣布:「我只能覺得這份激情是變態的,可怕的,短暫的。」
《死亡的疾病》的故事就是來自於揚,一個男同性戀和一個女性之間不可能存在的情愛故事。而在《藍眼睛黑頭髮》裡,杜拉斯描述了一個女人如何才能接受才所欲求的男人是個同性戀呢?——愛是不可能的,沒有肉體能夠相愛嗎?據說揚一邊打《藍眼睛黑頭髮》的手稿,一邊不停罵杜拉斯和自己,然後去找男人。
揚想成為作家,但杜拉斯經常這樣跟他說:「揚,您,您沒必要寫作……」她從來不允許揚坐在她寫作的位子上。他還是寫了本書叫《瑪·杜》,一本記錄杜拉斯戒酒期間說胡話的書。杜拉斯是一個控制欲很強的人,她甚至不允許揚見其他女人,包括自己的母親,母親來巴黎也只能偷偷去見她,揚後來抱怨說,「我整天幹活。洗碗、打字、陪她看電影、開車陪她兜風。白天,黑夜,永遠沒完沒了……」
他們和普通情侶一樣,他們爭吵、尖叫、妥協,她會趕他出門,他會再回來。她會打他,辱罵他,可她也會一臉迷茫地問他,她為何會如此惡毒。他也會消失,一連幾天幾晚,杜拉斯瘋狂地滿世界找揚,他逃跑又回來。她請求他留下來陪她,直到她死去。也有人說,他曾離家出走去布宜諾斯艾利斯找英俊的服務生鬼魂,還罵他是「諾曼第海濱的妓女」——後來成了杜拉斯一本書的書名。
《大西洋人》則是杜拉斯寫給揚的絕望情書,寫它只是為了留住揚,為了贏一個不愛女人的男人。揚是她的,但揚的性不是她的。揚後來說:「她什麼都想要。具體的東西也是。肉體。讀讀《坐在走廊裡的男人》。她想要我的肉體。」
揚會朝杜拉斯嚷嚷:「我受夠杜拉斯了!」她便看著揚:「不,揚,永遠不會受夠杜拉斯的。」所以,揚總是會回來,他們彼此無法離開。有好幾次,杜拉斯覺得揚會拋棄她,但從1986年的大病改變了事情的發展,揚每時每刻在她身邊,杜拉斯睜開眼睛的時候,他都在。蘿拉·阿德萊爾說,揚·安德烈亞在杜拉斯快喘不上氣來的時候出現在她的生命裡,「他將給予她寫作的欲望。」「揚保護她,忍受她,一言不發。」相比於揚,杜拉斯更需要他。
揚是杜拉斯的情人、秘書、知己、演員、司機、護士和伴侶,這種關係一直持續了16年,直到1996年3月3日杜拉斯去世。「這場愛情結束了,而我還活著。」揚把自己關了兩年。揚後來在《給杜拉斯——酸李樹》一文中回憶了杜拉斯彌留前最後的情形,1996年2月29日,「這一天在您房間,在您的床上。不是躺著,不是,直坐著,在門邊的床上,一清二楚地說著這些詞語:『我愛您,再見。』」
對於他們的愛情,揚說:「這不是一場美麗的豔遇。這是一件非常……非常神秘的事情。一場相遇。我總想起《廣島之戀》中的那句話:『我喜歡你,多了不起的事啊!』」
▲以上文字來源:有戲(微信號:wenyipinglun)作者:石劍峰
▲揚·勒梅,改名為揚·安德烈亞。瑪格麗特·杜拉斯把《80年夏》題獻給了他,之後寫了揚·安德烈亞系列。
1980年7月29日,星期二,揚·勒梅輕叩黑巖旅館她家公寓的大門。他是從岡城坐公共汽車來的,從一間電話亭打來電話:「來吧,帶一瓶紅葡萄酒來」,她命令道。時間過得飛快。想回去已經太晚。「別花錢住旅館,而且,到處都滿了。我兒子的房間空著。他不在,你可以在那兒睡。」留下來,這意味著改變他命運的走向。這個年輕人,他可曾知道,走入這位作家的生活,也就走進了文學?很快,她給他取了個新名字,揚·安德烈亞,抹去了父親的姓,加上了母親的名。後來,她虛構了一個猶太姓氏,揚·安德烈亞·斯坦納。實際上,杜拉斯筆下的一個人物便是以揚為原型塑造的。「一切都可以開始了,因為她給我取了名字,因為這個名字被寫在了一本書中:《80年夏》」,他在《這份愛》中這樣清醒地總結道。甚至走進了文學史,如果這也算的話。杜拉斯認為男人們總是嫉妒女性作家,用她誇張的話說,他們永遠也不會從中恢復過來。但如果寫作的女性性感十足,那另當別論,況且杜拉斯的書就頗具魅力。揚迷上了她筆下的一個人物。他從《塔爾奎尼亞的小馬》開始讀,還開始喝康巴利苦開胃酒。接著他閱讀了她所有的書,整段整段的文字他都爛熟於胸。1975 年的那天,這位作家來到他所在的城市,在盧克斯影院介紹《印度之歌》,他鼓起勇氣說:「我想給您寫信……寄到您的出版商那裡……」
「不,寄到我家來,聖伯努瓦街5 號」,她打斷他的話。
他一連寫了五年的信,漫長的五年,杳無音訊。直到1980 年3 月,一張紙打破了沉寂:
「我想待在您身邊。」
▲揚·安德烈亞和瑪格麗特·杜拉斯,1980年。
「您說:咱們去看看海吧。我們來到陽臺上。勒阿弗爾的大油罐看得清清楚楚,油船一動不動,等待進入昂蒂弗港。孩子們在遊泳……我們又回到桌邊,繼續寫作,恐懼被暫時忘卻了。酒瓶空了。您重讀三頁打好的文字。您說:我不知道這有什麼價值。」
LUNE DE FIEL
苦月
他二十七歲,她六十六歲:相差近三十九歲。差多少又有什麼關係呢?愛情是不分年齡的。她以為遇到了天使,而他以為遇到了此生最愛的作家。她愛上了愛情,他愛上了她的書。杜拉斯在書中談到激情致命的一面,說沒有謀殺或死亡的愛情是不可能存在的。他們的生活就像一部小說。他們反反覆覆地聽埃爾韋· 維拉爾(Hervé Vilar)的唱片《卡布裡,完了》(Capri, c』est fini),總是開車去卡布爾或翁弗勒爾兜風,在黑巖大廳喝很多酒。出於嫉妒,她曾試過把他關進公寓的一個房間裡。為了讓他有事做,她把自己在媒體上發表的文章給他,讓他去分門別類。這些文章後來成了一本文集《外面的世界》。他被晉升為秘書,之後還是知己、司機、護士和伴侶—這種關係一直持續了十六年—但他並不是她夢想中的情人。只有一次,他們做過愛。揚是同性戀,他喜歡男人。但瑪格麗特離不開情慾之愛。他們經歷著這種不可能的愛情。爭吵、尖叫與妥協、承諾輪番上演。瑪格麗特把他趕了出去,她再也受不了他了,揚又回來了,她說他沒有一點自尊,擁抱了他。另一個劇本:他離家出走,去布宜諾斯艾利斯或其他地方獵豔,找英俊的酒店服務生,還反客為主奚落她,例如罵她是「諾曼第海濱的妓女」(1986 年,她用它作了一本書的書名)。
出走—回來。他們互相撕扯,酒喝得越來越多,但是離不開彼此。他們的愛情遊行如同死神的舞蹈。她給他寫信:
「罪過就是:讓我相信別人還會愛我。」
或者:「我們之間的愛難以為繼,同時又達到了輝煌的頂點」;又或者:「我已時日無多,這是自然,但你的愛豐盈了這最後的時光。」怎麼辦?杜拉斯的途徑,便是寫作。她知道走出個人小情小愛唯一的方法,便是把它寫出來。她經常這樣說,但什麼也不做,再後來有了一頁紙……她一直採用口述……千頭萬緒漸漸浮出水面,這個富於想像的人找到了出路。揚乖乖地睡在她旁邊,第二天看到她平安無事,她也不再指責,她只是寫作。這次寫的是《阿嘉塔》,一段發生在兄妹之間的不倫之愛,很快,她將其改編成了電影《阿嘉塔或無限的閱讀》(1981 年)。誰將與布勒· 歐吉(Bulle Ogier)合作,飾演阿嘉塔的哥哥烏爾裡克呢?與這一形象重疊的,是瑪格麗特的「小哥哥」保爾。很快便做出了決定:由揚· 安德烈亞來演。自此之後,他在杜拉斯的世界裡扮演起「這個靜默無語,桀驁不馴,同時又十分英俊,學業上有些落後,十分可愛的小男孩」形象。影片在特魯維爾拍攝,那是他們相遇的聖地。1981 年春天,杜拉斯告知《新文學報》的讀者:
「投票支持吉斯卡爾,也就是反對萊赫·華勒沙。」
▲選自《愛,謊言與寫作》,塞內克 著,黃葒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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