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年,「國學泰鬥」王國維,「維新名士」梁啓超,「現代語言學之父」趙元任三人和當時無聲望、無學位、無著作的「三無素人」陳寅恪一起被聘請為清華國學研究院的導師。對當時的清華校長曹雲祥而言,陳寅恪真的是一個謎一樣的人物。
他無聲望,但曾與魯迅同窗,其學術造詣也廣受吳宓、傅斯年等一眾名士的讚嘆與敬仰;他無學位,但卻曾在德、法、美等多國留學並通曉蒙古文在內的二、三十種文字;他無著作,但近乎著作等身的梁啓超卻說自己所有的著作也不及他寥寥數百字有價值。
在吳宓和梁啓超的極力推薦下,陳寅恪正式加入國學研究院,自此清華國學院「四大導師」也就成為了我國學術歷史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陳寅恪在學術上的成功除了自身的努力之外,良好的家世與從小接觸的文化圈子對其成長的加持也是必不可少的。祖父是支持變法的開明督撫陳寶箴,父親是「清末四公子」之一的陳三立,在這樣的家世環境中,陳寅恪可謂從小就浸潤在書香中長大,絕對稱得上是「公子之公子」。
在祖父陳寶箴去世後,陳寅恪一家舉家遷至江蘇金陵。那時其父陳三立直接在家中創辦了「思益學堂」,該學堂不僅先後聘請了王伯沆、柳翼謀等國學大師前來任教,在辦學理念上更是一派新式作風,陳三立與教師們約定「兩不準」,即一是不準體罰,二便是不準要求死背書。
因為家中文化氛圍濃厚,平日家中往來也多有留學歸國者,使得陳寅恪在留學日本前便有機會「從學於友人留日者學日文」。在接下來的數十年間,陳寅恪更是得以在東西洋各國間留學,不斷的開拓視野和積澱學識。這些學習的機會與經歷也為他今後的治學之路打下了十分良好的基礎。
著名的歷史學家夏曾佑曾在與陳寅恪談話時對他說:「你能讀外國書,很好,我只能讀中國書,都讀完了,沒得讀了。」可見在民國時期,留學的機會相較現在是更難且更珍貴的。陳寅恪的學識通古今,貫中西,對於學問他無一不是深入考究。
但就是這樣一位學識淵博之士一生中卻沒有一張文憑,關於文憑他曾表示考博士並不難,但比起把兩三年的時間都花費在一個專題上只為求一個文憑,他更在意的是把時間留給其他更廣袤的知識。只求學問,不求學位,這是陳寅恪的治學之道,從中也足以窺見其精神世界的淡泊與澄淨。
他在任清華國學院導師之後不久,便成為了清華大學當時唯一的一位中文系「合聘教授」。清華任教期間,陳寅恪更是直接被師生們稱為「教授之教授」。因為在他的課堂上不僅有學生,還有清華的教授和諸多著名學者。
在他的課上,你可能會見到時任研究院主任的吳宓教授、哲學家馮友蘭或是著名散文家朱自清等,他們會安靜的坐在教室後面聽他講《唐史》,講《梵文文法》,講一切瑰麗又神秘的文學歷史。
他的研究範圍涉及「國學」中的哲學、文學、史學和古代科學等諸多領域,除此之外,他在西域民族史、宗教史、敦煌學等諸多方面也頗有建樹。
胡適先生曾在自己的日記中寫道:「寅恪治史學,當然是今日最淵博、最有識見、最能用材料的人。」而著名的歷史學家傅斯年更是激動的表示:「陳先生的學問近三百年來一人而已。」由此可見,在學術造詣的廣度與深度方面,陳寅恪都完全稱得上是「國學大師」。
「獨立之精神,自由之靈魂」這十字箴言本是陳寅恪為王國維的紀念碑文所作,但沒想到兜兜轉轉75年後,這句話卻成了先生自己的碑文。
陳寅恪曾說:「獨立精神和自由意志是必須爭的,且須以生死力爭。」先生是如此說的,亦是如此做的。陳寅恪雖然是現在世俗所說的「官三代」,但是他卻和政治不沾一絲關係,在他的眼裡只有學術,在他的世界裡也只有人人生而平等。
1953年,中央歷史研究委員會決定在中科院設立上古、中古和近代三個歷史研究所。當時,中央考慮請陳寅恪任中古所所長,對此,陳寅恪開出的條件竟然是「允許中古史研究所不遵奉馬列主義,並不學習政治」。而且,這個條件他也並非是為自己個人所提,他要求中古所的所有研究員都能被允許如此。
此事在當時看來已經是非常大膽了,但這還不算完,他甚至還要求國家領導人給其開證明,用先生自己的話說就是「以作擋箭牌」。這在當時看來是大膽的「特殊化」要求,但陳寅恪卻未覺不妥,他的底氣全然來自對學術純淨的忠誠。
在陳寅恪晚年之時,他不僅雙目失明,在其他方面更是處處受到掣肘,但對於學術自由的追求卻從未放下。用了近十年的時間,由他口述,助手記錄的85萬字的皇皇巨著《柳如是傳》終於完成。
許多人不明白一代國學大師,為何要在晚年花費如此長的時間為歷史上的一位妓女作傳,更有人認為陳寅恪「著書唯剩頌紅妝」。
但對於陳寅恪而言,柳如是是一個擁有著強烈家國情懷和極強文化自覺的女人,她通曉詩詞並可與名士暢談時勢,在南京城破之際,她更是勇於投水以殉明朝。面對當時的政局,陳寅恪只能跨越時空借柳如是來控訴當下的時代和追尋他唯恐失落的民族精神。
正如中山大學蔡鴻生教授評價的那樣:「事實上『推尋衰柳枯蘭意,刻畫殘山剩水痕』正是源自陳寅恪先生的文化使命感。」
何謂「國學大師」,忠於學術的同時亦要忠於內心,即文品與人品融於一體的「道德文章」者流。無聲望、無著作、無文憑又如何,正所謂「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治學為本,又何必圖此虛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