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凹文化藝術研究院常務副院長 王立志攝
「不能女媧補天,也得杞人憂天」
「進入六十歲的時候,我就不願意別人說今年得給你過個大壽了;很丟人的,怎麼就到六十了呢?生日那天,家人和朋友們已經在飯店定了宴席,我就是不去,一個人躲在書房裡喘息。」在賈平凹最新長篇小說《帶燈》的後記裡,他如此寫道。作為送給自己60歲的生日禮物,賈平凹新作《帶燈》近日已悄然登上了《收穫》。
《帶燈》四十餘萬字,分上下兩部在《收穫》上連載,並將於2013年1月由人民文學出版社推出單行本。
素材源自鄉鎮幹部簡訊
長篇小說《帶燈》故事素材源自一位深山中鄉鎮女幹部的簡訊講述。賈平凹在接受本報獨家專訪時說:「寫完《古爐》後,我曾經結識了山區一位鄉鎮幹部,她不知從哪兒獲得了我的手機號,先是給我發簡訊,我以為她是一位業餘作者,給她復了信,她卻接二連三地又給我發信。」賈平凹發現,女幹部的簡訊文學感覺和文筆極好,讓他不僅盼著簡訊的到來,而且決定山高路遠地去看看她和生她養她的地方。
在深山的日子裡,那位鄉鎮女幹部是個滔滔不絕的傾訴者,賈平凹變成了忠實的傾聽人,「她使我了解了另一種生活和工作。她又領著我去走村串寨,去給那些特困戶辦低保,也去看她怎麼與上訪的人打交道。」賈平凹說。
賈平凹將他在現實中的真實經歷和多年來在農村的體驗,以及他對中國現實的深入思考,化作了《帶燈》。帶燈是書中女主人公的名字,作為接待上訪人員的鄉鎮幹部,她善良又有個性,總是處於矛盾的風口浪尖。賈平凹說:「帶燈的原名是螢,後來才改為帶燈。」這其中,深藏著他的隱喻,「螢火蟲本來就是帶著燈夜行的。獸群裡的生存競爭非常殘酷,而昆蟲界的競爭更是殘忍。帶燈在社會最底層,打交道的都是些小人物。」
「我結識了那個鄉鎮幹部之後,她的經歷讓我激動,寫了一些散文,就動筆寫這個長篇。」賈平凹說,《帶燈》的創作始於前年,寫作過程中,他盡力排除一切幹擾,能推的活動都推了,包括幾次出國,也不大見一些熟人,因此引來好多人的怨怪和責罵。但賈平凹說:「我得為自己活呀,為自己的寫作活呀。」
這部小說寫作前的構思時間非常長,初稿在筆記本上寫,然後抄寫在稿紙背面,作大修改時又重新在稿紙背面寫一遍,最後在稿子上作小的增刪,整個小說寫了三遍。
像初學者一樣為讀後感忐忑
「發表的過程就是不斷修改的過程。」《收穫》雜誌副主編程永新說,今年9月底拿到《帶燈》書稿後,賈平凹的簡訊也開始接踵而至。
賈平凹總是幾天發來一條簡訊,隨後又寄過來幾頁紙,那是他細心寫下的修改稿。和許多作家不同,賈平凹直到現在也不用電腦,40萬字的書稿全是用手一筆一畫寫就,滿目古樸、圓潤的字跡,程永新讀起來覺得賞心悅目。如此反覆的修改至少有五六次。
和不斷修改合拍的是,作家忐忑關注著自己的「孩子」是否漂亮。程永新回憶,賈平凹發了幾次簡訊催問讀後感,最後,他在高鐵上發簡訊告訴賈平凹,《帶燈》集中反映了當下中國各種各樣的矛盾,女主人公很有意思,像螢火蟲一樣,身上帶著光、發著熱。「您完全可以放心,小說會得到文學界和讀者的關注。」當賈平凹聽聞這一切時,程永新分明感到對方鬆了口氣。
對此,賈平凹實話實說:「每次寫作時自己信心滿滿,寫完後就惶恐不安,尤其對自己所寫的內容和敘述方式稍有突破時,不知結果到底如何。」賈平凹坦言,其實他對寫作很看重,更十分敬畏,所以總是又新鮮又激動又惶恐,好多人都在笑話他還像個初寫作的作者。
這甚至是賈平凹不變的法則,「有些作品老擔心發表和出版不了,已做好不準備發表和出版的心理準備。我每次讓一些人先讀讀,他們認可了,覺得沒風險,有進步,我才又恢復信心。」
內容和形式都有突破
在閱讀《帶燈》的過程中,程永新意識到賈平凹的全新變化和突破。他認為,跟賈平凹以往作品相比,《帶燈》雖然依舊將場景放在了陝西這塊土地上,但地方方言特點少了一些,語言色彩更明快、透明。「我想老賈在60歲時,還是希望更多的讀者,包括西方的讀者,認同他的作品。」
賈平凹則自己解釋道:「在《秦腔》和《古爐》裡,我堅持的是一種寫法,那樣的敘述方式得到了文學界和讀者的認可,但我也聽到有讀者反映書難讀。我是不想讓書讀得太順溜,但也得讓人容易進入,所以這次有了一些改變。」此外在文風上,賈平凹也已不滿意以前那種明清文學的柔美,而有意想靠近兩漢文學的平實硬朗。「一切都還在摸索和試驗著。寫作是得在內容上、形式上不斷有點突破吧,否則,老是一個樣子,別人厭煩,我也厭煩了。」
程永新認為,對於今年60歲的賈平凹來說,更可貴的是,他身上的責任感、使命感和緊迫感更強了。賈平凹則認為:「我通過寫《帶燈》進一步了解了中國農村,尤其是深入鄉鎮政府後,知道了那裡的生存狀態和生存者的精神狀態。」
對於基層農村方方面面的矛盾和問題,讓賈平凹的心裡並不好受,「可以說社會基層有太多的問題,就如書中的帶燈所說,它像陳年的蜘蛛網,動哪兒都落灰塵。」朋友嘲笑他說:「你幹啥的就是幹啥的,自己賣著蒸饃卻管別人蓋樓。」而賈平凹卻說:「不能女媧補天,也得杞人憂天麼,或許因為我是共產黨員吧。」
賈平凹說,雖然寫的是一個鄉鎮幹部的故事,但他思考的是整個農村,甚或當下中國的事。對此,評論家李星認為,《帶燈》表現出了賈平凹空前的尖銳,「這部作品反映當代農村社會問題,作家以深厚的人道主義情懷呼籲對社會管理體制的改革,深刻且犀利,標誌著賈平凹的文學創作又邁上新的高度。」
賈平凹透露,《帶燈》一寫完,他又到鄉下呆了一段日子,現在回來主要是讀書,到春節前還會再跑些地方。「回想這十多年,我基本上是冬天不寫作,要寫都是夏天動筆,差不多一個長篇寫兩三年,總是在秋天寫完。這也符合春生夏長秋收冬藏吧。」
而當問及下一步計劃的時候,賈平凹率性十足地說:「下一步是什麼計劃?現在不知道呀,蓄著能量等待下一個創作欲望的到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