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解毛澤東詞《重上井岡山》
對毛澤東詞《重上井岡山》,各人有各人的理解,這也沒辦法。可是有人硬要從雞蛋裡挑骨頭,那就不是讀文學作品,而是在胡攪蠻纏了。比如有人說「「五洋捉鱉」是不通的事,鱉生在淡水五洋是鹹水沒有鱉,這是強造的一句空話」這不僅是無理,而且無知。詩詞中的物,打比方而已,常非現實中之物,這是常識。
其實中國古代人認為大海中是有鱉的,讀過《莊子》的人都知道,莊子寫過一篇《井蛙與海鱉》的寓言,收在小學或中學課本中,現將該文摘錄如下:
井蛙和海鱉(莊子)
坎井之蛙……謂東海之鱉曰:「吾樂與!吾跳梁〔乎井幹之上,入休乎缺之崖;赴水則接腋,蹶泥則沒足滅跗:,還蟹與科斗,莫吾能若也!且夫擅一壑之水,而跨盤踞。坎井之樂,此亦至矣!夫子奚不時來入觀乎?」
東海之鱉左足未入,而右膝已縶矣。於是逡巡而卻,告之海曰:「夫千裡之遠,不足以舉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極其深。禹之時,十年九潦,而水弗為加益;湯之時,八年七旱,而崖不為加損。夫不為頃久推移,不以多少進退〔者,此亦東海之大樂也。」
於是坎井之蛙聞之,適適然自失也。
註:本文選自《莊子·秋水》
照某些人「鹹水中無鱉」之說,老師如何對學生解釋這篇課文呢?這語文老師可就難當了。
如果不是腦子進水,誰會提「鹹水中是否有鱉」的問題呢?現實中沒有龍鳳,月中也沒有嫦娥玉免,這詩詞就不能寫了?
「可下五洋捉鱉」,此鱉為何不能是「東海之鱉」?要捉這樣的巨鱉,當非等閒之輩吧?作者未必是特意用莊子的典故,但其中涵義,正常人都是可以理解的吧?
讓我們重讀一下該詞吧:
水調歌頭【重上井岡山】一九六五年五月
久有凌雲志,重上井岡山。千裡來尋故地,舊貌變新顏。到處鶯歌燕舞,更有潺潺流水,高路入雲端。過了黃洋界,險處不須看。
風雷動,旌旗奮,是人寰。三十八年過去,彈指一揮間。可上九天攬月,可下五洋捉鱉,談笑凱歌還。世上無難事,只要肯登攀。
大家知道,毛主席對文學藝術有一套完整的理論體系,體現在《反對黨八股》,《改造我們的學習》和《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這些著作中。他主張文藝要為工農兵服務,主張革命的浪漫主義和革命的現實主義相結合,主張普及和提高相結合,主張形式和內容的統一,主張通俗易懂平易近人。而他本人,正是自己理論的實踐者。這和那些說一套做一套、明一套暗一套的政客形成鮮明的對照。他在自己的詩詞創作中力求把古典詩詞的形式、通俗易的語言和現代的、革命的思想內容結合起來,並且取得了前無古人的光輝成就。他的詩詞語言已經化為中國人民的常用詞語,大大豐富了漢語的表現能力。
這首詞也同樣體現了作者實踐自己文藝理論的風格,用詞十分通俗,明白如話,但又清雅流暢,含意深遠,充滿哲理和詩意,讓人讀後回味無窮。
這首詞沒有什麼難懂的地方,全篇是說故地重遊,感嘆舊貌換新顏之餘,舒發了要大幹一番事業的雄心壯志。
本詞開頭是「久有凌雲志,重上井岡山」,結尾是「可上九天攬月,可下五洋捉鱉,談笑凱歌還。世上無難事,只要肯登攀」。這一頭一尾遙相乎應,可謂雄心壯志躍然紙上。這正是這首詞耐人尋味之處。
「久有凌雲志」,是說懷志已久矣。難道說這個久藏於心的「志」,僅僅是想「重上井岡山」來看一看,玩一玩,懷一懷舊嗎? 作者不是什麼文人雅士,他不可能有這樣的雅興。
時在1965年,毛澤東此時早已功成名就,譽滿天下了,何況一生艱險備嘗,已步入人生的晚年,在職務上也已退居二線,本應養老安渡晚年了,他還有什麼雄心壯志沒有實現,還要抖擻精神去「登攀」?
「老驥伏櫪,志在千裡;烈士暮年,壯心不已」。這是一種目的未達到不甘心不服氣的情緒,但是也包含著力不從心、心有餘而力不足和人生苦短的傷感。而毛澤東在這首詞裡,不僅豪邁地回顧了「談笑凱歌還」的勝利經歷,而且分明要打算再「登攀」一回,去實現「久有」的「凌雲志」,絲毫看不出「老之將至」的影子。
毛澤東去世前曾過說過,他「一生幹了兩件事」。第一件事已經完成了,這久懷於心的「凌雲志」,也許就是他要幹的第二件事吧?
毛澤東對他要幹的第二件事,顯然是思慮權衡已久,他多次說過「大不了重上井岡山」的話,此時大約決心已下。詞中也用了「重上」二字,為何不是「又上」、「重來」「再訪」之類?他要做的這第二件事前無古人,其中艱險,尤如「重上井岡山」。作者故地重遊時,想到過去的徵戰歲月,展望未來充滿兇險的搏戰,雖然知道結果很可能是「摔得粉碎」,但他沒有半點膽寒,而是豪氣沖天,一舉寫下了這首激昂奮發、一往無前、充滿勝利信心的詩詞,準備義無返顧地投入一場前所未有大搏鬥。
把這首詞和不久後暴發文革聯繫起來,方能更加深入理解作者的心情和詞中「久有凌雲志」的深刻涵義。文革的暴發,毛澤東就如重上了井岡山,再次向舊世界發起了衝擊,進行殊死的搏鬥,直到生命的終結。
毛澤東走了,但是他留下了「世上無難事,只要肯登攀」的豪語。三十年過去,步毛澤東後塵的登攀者,似乎仍然不在少數,而且還有增加之勢吧?
世上無難事,只要肯登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