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譽為「為珠江立傳第一人」的司徒尚紀,不僅是中山大學地理科學與規劃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珠江文化研究會的執行會長,更是新中國成立後北京大學的第一位地理學博士。
近日,司徒尚紀來到三亞,參加首屆三亞疍家文化節,在疍家文化節的疍家文化學術研討會上,他提交的會議論文《疍民研究新視角:地方認同與文化認同》,對新文化地理學的研究方法進行探討,認為新文化地理學中地方認同和文化認同可給疍民研究提供一種新視角。司徒尚紀的觀點引起了省內外專家學者的關注。
6月2日下午,在研討會的茶歇時間,司徒先生接受了海南日報記者採訪。當天,他身著淺色西褲、淺藍色的襯衣,像以往一樣喜歡和年輕人交流,並且知無不言。
談起他的海南情緣以及海南疍民文化,這位71歲的老學者難掩興奮,話匣子也隨之打開。
30年海南情緣
司徒先生雖是廣東陽江人,長期在廣東工作,卻是一個「海南通」,如果不是一口略帶粵西口音的普通話,很容易讓人覺得他就是地道的海南人。在與記者的交談中,他反覆提到海南民國鄉賢、最早關注疍民並作出開創性研究貢獻的文昌人陳序經,也多次強調如今海南率先成立疍家文化協會具有開創先河的意義。
他說,疍民是海洋文化的活化石,無論從哪個層面,海南疍民都顯得特別珍貴,需要一種搶救性的研究,如今很多研究都可以以最具海洋特徵的海南疍民為對象,找到所需要的東西。
司徒先生對地理科學有著執著的追求,從長白山天池到雲南邊陲,從桑乾河畔到南國海島,15個省區都有他的足跡,經常在烈日風雪中進行艱苦的野外考察。他的博士論文《海南島歷史上土地開發研究》就是他在大量海南實地調查的基礎上完成的。在這篇博士論文寫作期間,他對海南島進行了全面的考察,翻閱了幾乎所有相關的資料,還多次深入五指山區調查黎族苗族的歷史文化。
司徒先生為海南文化辛勤耕耘多年,著述甚豐,著有《海南島歷史上土地開發研究》、《海南開發》、《簡明中國地理學史》、《廣東文化地理》、《廣東歷史地圖集》等與海南歷史、地理聯繫緊密的著作,為國內外歷史地理、文化地理學者提供學術支持。
「第一次來海南島是在1984年,當時是為了寫博士論文《海南島歷史上土地開發研究》一文與香港大學的同行一道來海南進行田野調查,這篇論文中對疍民也有提及,但當時沒有進行更加深入的研究。」司徒先生說,在後來的著作裡,他對疍民也有陸續記載,「《廣東文化地理》中,記錄了疍民的風俗習慣和歌謠,但我覺得這些仍遠遠不夠,疍民文化寶庫中可以挖掘的寶藏還有很多。」
司徒先生早年還曾參與海南城鎮規劃、海南歷史文化名城編寫、海南地方志編寫以及圖書出版、南海諸島歷史開發研究等工作,他笑言,他與海南結緣整整30年了,早已深陷海南歷史文化,難以割捨,不能自拔。
換個角度看疍民文化
司徒先生說,自上世紀30年代後,疍民漸漸成為中外學者研究的熱門對象。研究內容包括疍民歷史、經濟、文化、分布等,成果豐碩,但近些年疍民研究沒有突破和創新。「即使最近一次2012年在廣東中山召開疍民文化學術研討會,涉及領域仍是疍民源流、歷史演變、經濟生活、社會結構、信仰、風俗、歌謠、旅遊開發等,一如過去那樣,未見明顯的學術創新,這個古老的族群研究,處於停滯狀態。」他建議,運用地方認同和文化認同的研究方式,可以為疍民研究提供一個新的研究視角。
近年,新文化地理學在我國興起,其中地方認同和文化認同成為熱門話題,它研究人對地方綜合性情感,對地方依戀、認同;而地方認同實質又是文化認同。這兩者又與人對地方認知、情感、意向有密切關係,不僅在學術上有重要意義,而且在建立人與地方、環境的和諧關係上有重要應用價值。
相對於人類活動與地理環境有感應關係、地理環境對人類文明有決定作用等傳統文化地理內容,新文化地理更關注我們所處的「生活」。司徒先生進一步說明,新文化地理更關注不同的價值觀如何產生了不同的文化景觀,然後這些景觀如何又對人產生影響;文化與政治、經濟、社會的相互作用及其與空間的關係;性(別)、低收入群體的空間;等等。
「新文化地理更熱衷於探尋環境背後的『意義』,以橡膠林為例,文化地理學家要揭示橡膠林的表象後面蘊藏著什麼樣的人性、人情以及精神風貌。」換句話說,新文化地理學,旨在探討各地區人類社會的文化定型活動,人們對景觀的開發利用和影響,人類文化在改變生態環境過程中所起的作用,以及該地區區域特性的文化繼承性,也就是研究人類文化活動的空間變化。除此之外,文化與自然環境的關係也是文化地理學研究的內容,文化的產生與發展,與自然地理環境有很大的關係。
「江海社會」:
疍家的文化認同
江海生態環境,輾轉流離的活動方式,使疍民不可能像陸上農耕族群那樣固定在一個地方,他們以活動地域來維繫群體關係,這就是司徒先生反覆提到的疍民的「江海社會」。
在研究中,司徒尚紀注意到,這支龐大的「江海社會」,其活動離不開固定的河段,疍民是以地域觀念來維繫群體、組織社會,故語言、風俗基本保持原來狀態,很少受到陸上居民影響。疍民這種對原居地的依戀、懷舊,經常存在於他們潛意識中,產生地方與人之間的情感的連結,也是記憶中的地方和感覺,經歷長時間不消失,是一種強烈的地方認同。
「就像當下離開鄉村,進入城市的打工族,雖然條件改變,但他們仍念念不忘老家,並不認同城市,僅把城市作為謀生賺錢之地,一達到這個目的,他們就會回去。」司徒先生舉例說明,對故鄉的依戀、對城市的陌生,不能不歸結於地方認同的持續而長久的作用力。這就不難理解無論疍民漂流到何方,他們原來生活的那片水域永遠不會消失,牢牢地留在他們心中。
「說到底,疍民能結合成江海社會,深層根源還在於他們的文化認同。」這種認同即自我認同,是一種集體無意識形成的文化特性,包括文化認同、族群認同、血緣認同、地籍認同等的重迭、整合形成的文化共同體或文化綜合體。司徒先生認為,有賴於這種文化認同,疍民形成自己歸屬感、文化凝聚力,支持、保護族群生存,在強大外力包圍、壓迫下作出應對調適,繁衍至今。
「目前疍民地方認同和文化認同研究不多,成果很少,希望作為疍民研究的一個方向。」司徒先生說,希望能有學者打破當前研究的沉悶空氣,開闢新領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