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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南·關雎》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述,參差薦菜,左右流之,窈駝淑女,癌寐求之求之不得,癌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參差荇菜,左右採之,窈究淑女,琴瑟友之參差著菜,左右筆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詩經中滿溢舒捲自如、健康天然的人性,如在一片翡翠般的綠意中,立在水波瀲灩的湖邊,看彼岸一葉扁舟,靜靜浮泛而來。
孔子說:「《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日思無邪。」他又說:「哀而不傷,樂而不淫。」
「關關雌鳩,在河之洲。」古代傳說雎鳩雌雄形影不離。關關,指其一遞一聲的相和而鳴。因此,雎鳩是貞鳥,是愛情忠貞的象徵。《毛傳》曰:「關關,和聲也。雎鳩,王雎也,鳥摯而有別……后妃說樂君子之德,無不和諧……」《鄭箋》曰:「王雎之鳥,雌雄情意至然而有別。」《薛君韓詩章句》說:「雎鳩貞潔慎匹。」《易林·晉之同人》曰:「貞鳥雎鳩,執一無尤。」碧水中雙雙對對的水鳥,令人只羨鴛鴦不羨仙。想像中乃是一幅極清美的畫面。
不過後來據專家考證雎鳩不是斑鳩,而是魚鷹,《關雎》並非雌雄和鳴,聞一多在《神話與詩》中從文化人類學的角度首先提出這一觀點。後來,孫作雲在《鑄經戀歌發微》中,提出了《關雎》以魚鷹求魚象徵男子向女子求愛的觀點,未免令人大跌眼鏡,不過後來一想,這種說法雖不如最初的釋義溫婉和美,但質樸直爽,更有民歌風味。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雎鳩和鳴於河之洲上,姑娘文靜又秀麗,是君子的好匹配。那千年之前,採荇菜的少女,浸透著山野碧水的靈氣,款款自水邊行來。她專注於那青碧的荇菜,卻不知自己已經是另外一個人心中的全部風景。少女那純淨眉眼,窈窕身姿,絲毫不矯揉造作,素麵朝天的清爽,如一朵清水中亭亭的芙蓉,讓河岸久久佇立凝望的男子心中登時沉靜,而又茫然,心中剎那間如同繁花盛開,芬芳滿溢。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荇菜屬淺水性植物,莖細長柔軟,隨碧波而動,如同少女秀髮,就像徐志摩詩中所說:「軟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搖。」菜的花朵嬌黃,挺出水面,簇簇可愛。
蘇恭說:「若菜生水中,葉如青而莖澀,根甚長,江南人多食之。」荇菜的根莖可供食用,可做蔬菜來煮湯,口味清爽,在上古時代是美食。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愛上那少女的風姿,不由得坐立不安,茶飯不思,做夢都夢見那少女的倩影,常常莫名其妙地發呆,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王士禎《漁洋詩話》所謂「《詩》三百篇真如畫工之肖物」。這兩句將男子思慕水邊少女,急切而渴盼的心理刻畫得細緻入微。
姚際恆《詩經通論》評云:「前後四章,章四句,辭義悉協。今夾此四句於『癌寐求之』之下,『友之』、『樂之』二章之上,承上遞下,通篇精神全在此處。蓋必著此四句,方使下『友』、『樂』二義快足滿意。若無此,則上之雲『求』,下之雲『友』、『樂』,氣勢弱而不振矣。此古人文章爭扼要法,其調亦急促,與前後平緩之音別。」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那男子終於鼓起十二萬分的勇氣,由暗自思慕到了實施追求的具體行動。這裡是寫他追到那少女之後,載歌載舞也不足以表達內心的狂喜,於是彈琴打鼓,歡樂無極。以荇菜流動無方,興淑女之難求;又以薦菜既得而「採之」、「筆之」,興淑女既得而「友之」、「樂之」等。
這首詩還採用了一些雙聲疊韻的聯綿詞,採取偶句入韻的方式,讓整首詩富於節奏感和音樂美。劉師培《論文雜記》云:「上古之時,……謠諺之音,多循天籟之自然,其所以能諧音律者,一由句各叶韻,二由語句之間多用疊韻雙聲之字。」
那時的愛情,是心底唱出來的歌,原生態的,沒有經過絲毫汙染的,很輕易就打動人的心靈。所以那時候,青年男女通過對歌來傾訴心中之思,那樸素真摯的歌謠,飛走上古時代的天空,盈了滿滿的詩意。
現代社會,漢族已經不會通過對歌來表達愛意了。而少數民族地區,還保留著這樣的風俗。每次聽見悠長而高亢的原生態吟唱,總會覺得有久違的感動。
這首對水邊採荇菜的少女的戀歌,是詩經中的開篇。水鳥在沙洲上鳴叫,水草輕輕在碧水中招搖,那水邊的姑娘,眉眼清純得如同春日裡一片寂靜的風景,令人心頭如同流過一脈冷泉,時冰清雪靜。那是一派明淨輕盈的健康之美,清新得令人不得不心動。幹古以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成為人們對美麗不懈追求的明證,也讓人內心泛起無限的憧憬與想像。
令人懷想起《聖經》中亞當和夏娃所居住的伊甸園,《聖經》上寫:你曾住在「伊甸」——天主的樂園內,有各種寶石作你的服飾,如赤玉、青玉、金剛石、橄欖石、紅瑪瑙、水蒼玉、藍玉、紫寶石、翡翠;衣邊和繡花是用金做的,在你受造的那天,都已準備好了。雅美極了的句子,如同徐徐拂來的楊柳風,吹面不寒,而一顆心中仿佛有晨露輕墜,音樂般地響。
讀歐美文學史的時候,得知《聖經》在西方人心目中分量極重,尋來《聖經》細讀,不經意間卻被《聖經·雅歌》迷住了。
《維歌》是聖經66卷中很獨特的一卷書。和中國的《詩經·周南·關》有同工異曲之妙。原生態的、清新、健康、豐盈的美。不少作家十分推崇雅歌,那種親切、溫潤、不動聲色的喜悅,正如一朵花悄然綻放的美麗。那安然的禪意,正如同風箏有風,海豚有海。
《詩經》的編集,漢學者有採詩說。班固:「孟春之月,群居者將散,行人振木鐸徇於路以採詩,獻之太師,比其音律,以聞於天子。」又何休:「男年六十、女年五十無子者,官衣食之,使之民間求詩。鄉移於邑,邑移於國,國以聞於天子。」
張曉風在文中讚嘆著:「不但水生花,連水草像兼葭,像唐菖蒲,像蘆葦,都美得令人發愁。一部詩經是從一條荇菜參差、水鳥合唱的水湄開始的一—不能想了,那樣乾乾淨淨的河,那樣乾乾淨淨的水,那樣乾乾淨淨的草,那樣乾乾淨淨的古典的愛情。」
詩經裡有太多搖曳多姿、令人心醉的植物。那些植物與上古時期的少女密不可分。那些稱呼有著來自遠古的詩意烙印,親切而溫暖。
詩經中描摹女子的美,極其靈動。美人之美,不僅美在面容,也美在儀態,以及她所身處的環境。《風·幽風·七月》為例,「女執懿筐,遵彼微行,援取柔桑」,一位少女,背著一個細長的筐子,身姿曼妙地走在鄉間的小路上採取桑葉。僅僅一個身姿,便風情萬種。
又如這首《周南·苯營》:採採養言、海言宋之採採養營,薄言有之採採養營,薄言極之採採苯營,薄言持之採採苯言,簿言秸之採採苯營,薄言模之「苯莒」即車前草,這是當時人們採車前草時所唱的歌謠。清人方玉潤《詩經原始始卷一云:「讀者試平心靜氣,涵詠此詩,恍聽田家婦女,三三五五,於平原繡野、風和日麗中,群歌互答,餘音嫋嫋,若遠若近,若斷若續,不知其情之何以移而神之何以曠。則此詩可不必細繹而自得其妙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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