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雅文字
瑪雅文字是不是「不像是一種文字」?
瑪雅文字是由規律的、高度抽象的符號組成,這一點讓人很容易接受它們是一種文字。它看起來實在與世上其他的文字天差地別,圖案的複雜程度甚至超越了埃及文字,怎麼看都更像是美術作品而不是文字系統。此外,數千年來美洲與歐洲被大西洋隔開,歐洲人對瑪雅人的歷史一無所知。瑪雅人的社會如何組成及運作,這個文明是否有自己的書寫系統,都要被打上一個問號。不同文明之間的碰撞總是會產生很多故事。在科幻小說中,經常有比地球文明先進得多的地外文明帶著反重力飛船、雷射武器突然造訪地球,對地球文明發起毀滅性的打擊。對於十六世紀的美洲大陸的瑪雅文明來說,現實比科幻小說中的情節還要殘酷。說著古怪的語言、帶著馬匹和火槍從天而降的西班牙人對於瑪雅人來說,完全就是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入侵者。只不過在科幻小說中,地球人往往能反敗為勝,而在殘酷的現實中,瑪雅人卻一敗塗地。在徵服美洲的過程中,西班牙人雖然發現瑪雅人擁有一種奇特的文字,但他們對此並不感興趣,只是把它看成是一種異教徒的原始文字。主教蘭達(Diego de Landa)將這些異教徒的文字統統收集起來並付之一炬。在這場文化浩劫中,只有四本手抄本書籍倖存下來,它們要在接下來的幾百年中才會被世人陸續重新發現。從1810年開始到19世紀中葉,這四本手抄本中的三本,德勒斯登手抄本、馬德裡手抄本和巴黎手抄本接連被人發現。格羅列爾抄本(Glolier Codex)則要到20世紀70年代才被找到。
瑪雅遺存的文本
由於殘存於世的文件數量過於稀少,又缺少雙語對照的文件,瑪雅文字的破解工作進展一直非常緩慢。人們對瑪雅文字認識的第一步是從它的數字系統開始。拉菲內格(Constantine Rafinesque)注意到在瑪雅文字中有很多圓點和橫線組成的字符,而圓點的數量從來都不超過四個,因此每個圓點代表數字「一」,而橫線代表「五」。數字「一」就用一個圓點表示,「二」就用兩個圓點表示,「七」就寫作兩個原點加一條橫線。零則用一片橢圓形的葉子來表示。與世界上大多數民族使用十進位不同,瑪雅人在計數時使用了二十進位。瑪雅人寫數字時由上至下,每一個數字所代表的數量取決於它所處的位置。位於最下面的一個數字處於個位,在這一位上,每一個圓點代表一。而個位上面的一個數字中,每一個圓點代表二十。依次類推,位置更靠上的數字中,每一個圓點分別代表四百和八千。下面是瑪雅文字中二十進位的數字示例。
瑪雅遺存文本
除了計數系統之外,學者們對瑪雅人所使用的曆法系統也漸漸有所理解。弗斯特曼(Ernst Wilhelm Forstemann)通過對三本手抄本和主教蘭達寫的一本的《尤卡坦紀事》的反覆研究,解讀出了瑪雅人所使用的曆法系統。瑪雅人使用了幾套複雜的曆法來計時。在曆法「Haab」中,一年有18個月,每個月有20天,另外再加上年底的5天,一年共有365天。而另一套曆法「Tzolkin」中,一年只有13個月,總共有260天。這兩套曆法每52年重合一次,因此瑪雅人認為每52年為一個輪迴,這有點類似於中國紀年方法中天幹地支每60年一個輪迴。52年用來記錄一個人的的生命已經差不多夠用了,但如果要記錄幾千年之前的事情,瑪雅人就會使用第三套被稱為長紀年曆(Long Count)的曆法。在長紀年曆中,瑪雅人以神話中世界被創造出來的那一天作為起點,每天叫做一個Kin,每二十天叫做一個Uinal,每十八個Uinal叫做一個Tun,每二十個Tun叫做一個K』atun,也就是7200天,每二十個K』atun叫做一個B』ak’tun,即144000天。使用這套曆法,任何一個日期都可以被寫成由五個兩位數組成的形式,例如:13.0.0.4.5 上面的看起來有點像IP位址的這組數字表示的是自世界被創造之日起,過了13個B'ak'tun,0個K'atun,0個Tun,4個Uinal,5個Kin(即5天)之後的日子。瑪雅人的這套長紀年曆有一個很大的優點,它不以某個統治者的登基作為參照,而是以神話中世界的起點作為不變的參照物,精確的記錄下歷史上每一件事所發生的日期。不過,在清楚了瑪雅人曆法的規則之後,我們還需要確定這套曆法的起點究竟是哪一天,否則就無法將瑪雅人的曆法轉換為當今世界通用的格里高利曆法。通過對比《尤卡坦紀事》中所記錄的同一件事所發生的瑪雅日期以及公曆日期,人們推算出瑪雅長紀年曆中的0.0.0.0.0相當於公曆中的公元前3114年的8月11日。根據瑪雅人的長紀年曆,我們今天生活在第14個B』ak’tun中。之前的第13個B』ak’tun已經在2012年的12月21日結束,這也就是所謂的2012世界末日的出處。通過這種方式將2012年12月21日與世界末日聯繫起來,是一件非常無釐頭的事情。儘管無釐頭,但這種說法偏偏就是很多人信,怎麼解釋都沒用。在發現了瑪雅人的計數系統和曆法後,人們面對瑪雅文字系統這個真正的難題又一次束手無策了。人們所做的只能是儘量將所發現的瑪雅文字進行整理和歸類,試著在其中發現什麼線索。在這一方面,英國人湯姆森(Eric Sidney Thompson)做出了突出的貢獻。他將瑪雅文字中各種異體字進行整理歸類並進行編號,並將這套編號系統變成了學術界研究瑪雅文字的標準工具。

瑪雅遺址 科潘的文字階梯
當學者們試著用上面的字母表去破解瑪雅文字時,卻無法得到任何有意義的結果。於是大家逐漸又開始傾向於認為瑪雅文字是一種純粹的表意文字。瑪雅學權威的湯姆森就是表意派的領袖,他拒絕接受一切瑪雅人可能是表音文字的觀點。我們可以用一個簡單的例子來說明湯姆森的觀點。瑪雅文字中的表示「西方」的詞由一隻手和一個太陽圖案組成。湯姆森認為,「手」的圖案在瑪雅文字表示「完成」或者「結束」,因此這個詞應該被解讀為「太陽結束的地方」,即「西方」。就在湯姆森率領表意派統治學術界的時候,在世界的另一端,一位蘇聯人卻對同樣的瑪雅文字做出了截然相反的解釋。這個蘇聯人的名字叫做科諾羅佐夫(Juri Knorozov)。科諾羅佐夫踏入瑪雅學領域的過程比電影情節還富有戲劇性:他作為一名紅軍戰士在1945年攻入了納粹德國的首都柏林,並在柏林圖書館中得到了一本包括了瑪雅文字三份手抄本的書籍。返回蘇聯後科諾羅佐夫進入了大學學習並開始了對瑪雅文字的研究。此時正值美蘇對峙的冷戰時期,科諾羅佐夫並不能像西方的學者經常交換觀點,了解瑪雅學領域的最新進展。不過,這也恰好使得他能夠遠離各種不正確的見解,從而獨立的發展出自己的觀點。科諾羅佐夫認為,瑪雅文字並非是百分之百的表意文字,而是一種表音和表意相結合的混合文字。對於瑪雅文字中「西方」這個詞,科諾羅佐夫給出了與表意派領袖湯姆森完全不同的解釋。在現存的瑪雅語中,「西方」這個詞讀作Chik』in,而對應的由手和太陽符號組成的瑪雅文字中,位於上方的手讀作chi,位於下方的太陽讀作kin,組合起來就是剛好就是瑪雅語中「西方」這個詞的讀音。在這裡,手和太陽符號的出現都與其本意無關,而僅僅是借用他們的發音來拼出第三個詞的發音。除此之外,科諾羅佐夫還舉出了其他一系列的詞語為例來證明自己的觀點。科諾羅佐夫也指出,德蘭達字母表中所寫下的西班牙語字母代表的每一個瑪雅字符的近似發音。科諾羅佐夫的成果在1952年發表後,湯姆森出於對於共產主義國家的偏見,對科諾羅佐夫的進行大肆攻擊,國際上很多學者也沒有在第一時間接受他的觀點。科諾羅佐夫雖然得出了正確的結論,但這個結論卻暫時只能躲在冷戰鐵幕之後。在同一時期,另外一個美國人也做出了一個重要的發現。不過這一發現更多的是針對瑪雅歷史,而不是瑪雅文字。美國女性學者塔提亞娜-普羅斯古利亞可夫(Tatiana Proskouriakoff)在Peidras Negras的古瑪雅遺址前發現了一系列的石碑。這些石碑可以分為七組,每一組石碑中的第一塊都描述了相似的場景:一個神像坐在壁龕,他的下方是一條梯子,刻在石碑上的瑪雅文字中包含了一系列的日期。 從這尊神像和刻在石碑上大量的日期來看,大多數學者認為石碑上所刻的文字描述的都是天文或者宗教有關的內容,但塔提亞娜卻在看似紛亂的石碑群中發現了一個特殊的規律。在每組石碑的第一塊當中,有一個日期總是伴隨著一個特定的瑪雅文字出現,塔提亞娜將這個符號稱之為「倒立青蛙」(Upended Frog)。在這個與倒立青蛙符號相對應的日期之前,總是會出現另外一個特定的符號,塔提亞娜將其稱之為「牙痛」(Toothache)。這位細心的女性學者發現,倒立青蛙與牙痛符號所對應的日期之間的距離總是在12年到31年之間,而每一組石碑所記錄的時間長度都不會超過64年。塔提亞娜提出了一個簡潔而又合理的解釋,在石碑中所出現的人物並不是神,而是登基的君主。石碑文字中牙痛符號所對應的日期為君主的出生日,而倒立青蛙符號所對應的日期為君主的登基日,也就是說這些石碑中所記錄的君主分別是在12歲到31歲之間登位。每一組石碑記錄的分別是一位君主的生平,所以其時間跨度從未超過64年。所以說這些石碑所記錄的並非神話和天象,而是瑪雅人自己的歷史。塔提亞娜對瑪雅人歷史的重新發現,以及科諾羅佐夫所提出的表音原則,極大的推動了瑪雅文字的研究。如果說尚博永是是一個孤膽英雄式的破解者,那麼瑪雅文字的破解就是一個體現集體智慧破譯過程。通過對現存瑪雅語言的比較和研究,學者們得以抽絲剝繭般的逐漸解讀出一個個瑪雅文字的含義。目前,雖然對於個別字符的含義仍然存在著異議,但主流學術界認為現存於世的瑪雅文字約有85%的內容可以被正確的解讀出來。因此可以說,瑪雅文字已經被破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