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義忠。(主辦方供圖)
▲阮義忠新作《想念亞美尼亞》。(資料圖片)
他被譽為臺灣的攝影教父;他是攝影界的侯孝賢,用照片和文字的方式記錄著臺灣鄉土的溫度,傳遞著人性的光輝。
65歲的阮義忠,頭髮已稀疏,走遍世界,鄉音不改,話到動情低頭語塞,眼神習慣轉向觀眾席尋找一直注視他的太太。長者的寬容和赤子的熱忱在他身上和諧共處。
日前,阮義忠來到廣州方所,為新書《想念亞美尼亞》籤售,本報記者採訪了他。
亞美尼亞的眼淚
在高加索地區的遙遠國度,亞美尼亞怎樣讓臺灣的異鄉人深夜為著靈魂深處的共鳴流下老淚?阮義忠講起了刮鬍刀的故事。
從小與父親感情疏離,待及自己年長才開始加倍渴望父子間時日不多的溫情。有次,父親罕見地在他家住下過夜,卻因為家中找不到刮鬍刀而次日搬離——阮義忠從不使用刮鬍刀。
平凡瑣碎的小事,阮義忠一直惦念在心。
有天上班,接到家人電話,告知父親已病入膏肓。他竟然第一件想起要做的事情便是,買把刮鬍刀帶去看望父親——不消言說,病重的父親能懂其中傳遞的愛。
買刮鬍刀的路上,他誤打誤撞進了一家唱片鋪子,一眼就看到了「《亞美尼亞音樂第一卷:聖詠》」——他是音樂收藏癖,家中收了幾萬張黑膠唱片。他說,「封面上終年積雪的山麓清靜修行的國度讓我好奇著迷。」
白天看望父親,晚上失眠了——為此生快要走到盡頭的父子緣分憂傷不已。和父親為數不多但記憶深刻的往事如畫卷徐徐展開。
他來到寂靜的書房播放白天買的亞美尼亞音樂,瞬間淚流滿面。「這是亞美尼亞人的聖詠,是絕望時虔誠的祈禱,就像我為父親而祈禱,仿佛再大的苦難也能被這樣純淨的虔誠而化解。」這是他第一次為亞美尼亞流淚。當他通過為數極少的資料了解到亞美尼亞宏偉獨特的建築以後,「到那裡去」於他已經勢在必行。
第二天早晨,他叮囑太太著手準備去亞美尼亞的籤證——後來費盡苦心、曲折迂迴地竟然一年後才在巴黎最偏遠的城郊找到亞美尼亞大使館,拿到籤證。「大使館的工作人員眼神透著一股哀氣,他問我為什麼想去亞美尼亞,我說為了你們的音樂和建築。」話音落下的一刻對方笑了,幾乎揮舞著手蓋下簽證戳。
後來踏上這片神奇的國土,無論是圖書館管理員,還是博物館為了他的到來願意送出唯一一張地圖的看門人,始終讓阮義忠感動的是亞美尼亞人輓歌式的優雅和自豪——從未停止的天災人禍外族入侵,縱然歷經深重的苦難,卻從未與自己的文化和血緣斷根,從未屈服,相反愈加真切相信美好就在不遠處。這種力量穿越時空,讓亞美尼亞人無論落地生根何處,何處就是故土,從未離開。
在當地攝影大師波夫西亞家,與阮義忠夫婦素昧平生、三個季度未有收入的主人拿出最豐盛的食物款待了他們,只因為——「我們是遠道而來了解亞美尼亞的人。」飯後大家盡情跳舞,和著錄音機卡帶錄製的亞美尼亞音樂。舞到盡興處,激揚的音樂突然毫無徵兆地轉接到平靜的聖詠。所有人猶如定格般停下舞蹈,低頭駐足沉思,陷入對國家和災難的沉思。「我被突如其來的寂靜和莊重感動得當眾大哭。」這是他第二次為亞美尼亞流淚。
即將離開波夫西亞家時,得知主人天使般可愛聰慧的兒子,其實身患不治之症不久將離開人世。阮義忠說,「主人反過來安慰驚慌錯愕的我們。快樂和悲傷是一體兩面,亞美尼亞人對此接受得如此坦然,似乎依著內心平靜深沉的信仰,他們自有度過苦難的力量和辦法。」
阮義忠說,「每次旅行,都是對家和故土的重新體味。《想念亞美尼亞》是我向亞美尼亞人致敬,他們增加了我生命的半徑。」
溫暖的視角看世界
在內地,阮義忠攝影師的身份為人所知。父親是小鎮的木匠,求學期的叛逆和曠課,菜園裡的勞作,大量閱讀的文史哲書籍,大學聯考的落榜,他19歲便開始在臺灣發行量最大的文學雜誌《幼獅文藝》畫插畫。23歲開始攝影,先後出版了《人與土地》《臺北謠言》《四季》及《告別二十世紀》等十本攝影集。其論著《當代攝影大師》《當代攝影新銳》被視為攝影教育的啟蒙書,其創辦的《攝影家》雜誌被譽為攝影史上最具人文精神的刊物之一。在介紹西方攝影大師和攝影思潮、推介內地青年攝影師等方面被稱「功德無量」。
在阮義忠的眼裡,「攝影師」是外界給他貼的一枚標籤。文字、繪畫、攝影,於他都是再熟悉不過的表達方式。阮義忠說,「最近幾年大家才開始注意我的文字,有些人還喜歡我的文字勝於攝影。」
「我的繪畫知道的人恐怕更少。那是在我拿起相機之前,19歲到22歲之間所作的插畫。對我來說,畫畫最自由、即興,念頭一來,抓到任何紙頭就開始塗鴉。我打算七十歲時將那些舊稿整理一下出畫冊。寫文章當然麻煩多了,必須思前想後,刪刪減減,順序調來調去。不過我養成了一個習慣,那就是動筆時,腦筋浮上的第一句話我不會改,讓思路隨著這個方向而去。攝影挑戰最大,必須在最激情的時刻以最冷靜的態度按下快門,否則就會拍得不夠好。這種感覺是從事其他創作所沒有的。以談戀愛的心情去看眼前的人事物,才會拍到有情感的畫面。」阮義忠說。
阮義忠現在最想做的就是在拍照、論著、出版、教育方面的經驗傳承。「這也是為什麼在內地設立工作坊的原因。內地攝影蓬勃發展,觀念、藝術性表現被許多獎項偏愛,紀實攝影越來越受冷落。傳統攝影的人文精神迅速流逝,暗房手藝也快消失了。」阮義忠的暗房技術十分高超。「兩年前,一位內地朋友問我在臺北哪所大學教書,他要考進這所大學來跟我學攝影。我趕緊發信息公開回答,我在臺北藝術大學教了25年,不久便會退休,請他千萬別來。若哪天有機會到內地開設工作坊再來報名也不遲。」阮義忠在內地的「暗房工作坊」就以這樣的緣起成立起來。阮義忠說,「感恩各行各業的學員們學習用溫暖的視角看世界,透過他們將自己對攝影堅定不移的信念傳播開來。」
(深圳商報駐穗記者 張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