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全民手機攝影時代,阮義忠擔心的不是技術的發展對影像本質的衝擊,而是對思想深度的消解。
騰訊文化實習生 楊彩娟 發自北京
「我不覺得進暗房放大是一種負擔,之所以對暗房有這麼大的熱情,是因為每次放大都讓我覺得像是重新回到拍照現場,重新體悟按快門那個當下的感動。」 近日,阮義忠在《二十位人性見證者:當代攝影大師》再版發布會前接受騰訊文化採訪時談到,在數碼時代,按快門的人完全不再能體會到這種感動,感受不到與拍攝對象產生的心靈撞擊,體味不到留住影像人背後的意義。
阮義忠講述世界攝影大師
同一家餐廳的同一張桌子寫出三本攝影著作
1983年,阮義忠是一個痴迷於攝影的執著青年,他希望吸收別人的經驗,便開始訂閱世界攝影名家的專輯和攝影刊物。因為不懂英文,妻子便成為他的翻譯。妻子袁瑤瑤在回憶這段時光時說:「每天幾乎是在半磕睡的狀態之下,下意識地翻出那些文章。」 聽著妻子翻譯的錄音,阮義忠將在閱讀中的所思所感寫成讀書筆記。這本讀書筆記就是《二十位人性見證者:當代攝影大師》的藍本。
阮義忠在完成工作任務的前提下,常常帶著兒子宅在臺北一家餐廳寫稿,把全部的熱情灌注於筆端。「我一邊拿香菸一邊拿筆,菸癮最大的時候一天要抽三包煙的,經常這根煙還沒有熄掉,我就點另外一根煙,後來才發現怎麼左右手都有一隻煙的情況,有時候忘了把拿筆的手也放到嘴裡要抽。」當天寫稿當天截稿,《當代攝影大師》、《當代攝影新銳》和後來《美術新論》,都是在這家餐廳的同一張桌子寫出來的。
即使是一棵樹、一粒石頭,攝影師也要對他們負責
阮義忠從小就有繪畫天賦,初中美術老師的牆上都貼著他的作業。一心想成為畫家的阮義忠遇到攝影后猛然醒悟,「以前我從沒有認真地看過眼前的人事物,總是擦身而過,我永遠地活在自己生命的狹小圈子裡」。
從1974年到2016年,回顧四十多年的攝影生活,阮義忠認為攝影增加生命的寬度,兩個陌生生命撞擊擦出的火花讓他感動。同樣地,作為一個攝影編輯,或者攝影理論的撰寫者,他也感到無比幸運,寫過的人、看過照片的人在他的生活中都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
當時臺灣人很善良,當攝影師將鏡頭對準他們時,他們會覺得不好意思,而非擔心隱私被侵犯。「我長得不好看,讓你破費了,那時候我就很感動,被拍攝對象覺得在眾人之中只拍攝他一個人,是對他的尊重。」人性中完全沒有保留的信任,對攝影師的全然接受,讓阮義忠在感動之餘,堅定了挖掘平凡人的樸實特質的信心。
「不管是從何時、何地喜歡上攝影,攝影都可以跟整個時代扣得很緊,也可以跟人的命運拉得很近,這要看你是怎麼使用。」對阮義忠來說,鏡頭要對人和事物負責,「攝影是一種肯定,而不是一種批評」。攝影如果讓別人不高興,阮義忠寧可不拍。即使是一棵樹、一粒石頭,如果拍得不夠好,就是對不起它。
阮義忠的攝影並不會迎合市場的需求和流行的趨勢,「是否能表達內心的真實感覺」是他的唯一標準。他被什麼感動,就希望把這種感動跟別人分享,這個動機很純粹的,沒有一點雜質。
一個人有感動沒有行動,那會成為負擔
《二十位人性見證者》的出版是攝影圈的幸運,也是阮義忠的幸運。自1985年首次出版以來,該書已再版多次,是華人攝影世界的啟蒙性讀物,影響了幾代中國新生代攝影師和攝影愛好者。這本書也成為阮義忠被大陸人熟知的一個契機,讓他還沒有來大陸的時候就擁有眾多仰慕者。「我寫這本書的時候還沒有出過國,只是在臺灣小島(生活)。一個從沒有出過國、而且是高中畢業的人寫了這麼一本重要的書籍,光是它的出版已經遭受到不少的嫉妒了,也許這些嫉妒現在還有。」阮義忠並不認為自比留學的學者懂得更多,只是把自己的感動變成行動,比他們更早地引進了頂級攝影家的影像理念。
1989年5月,第一次來大陸的阮義忠在中國美術館看到了簡體字版的《當代攝影大師》(「二十位人性見證者」是副標題)。書的出版沒經授權、也沒有付稿費,但看到自己的作品被這多讀者讀到,阮義忠心裡高興得很。
在將國外攝影師作品引進到中國的同時,阮義忠還致力於把華人的攝影家作品推向世界,《攝影家》雜誌應運而生。繼首期刊登興呂楠作品後,《攝影家》又推出劉錚的「國人」系列專號。2016年再版的《二十位人性見證者》是嶄新的,它瀰漫著剛剛從印刷廠出版的油墨香氣與讀者見面,以厚重的面貌為人們帶來驚喜與感動;然而,它又是那麼古老,1983年寫就的文章依舊沒有被時間淘汰。
「怎麼樣把好的東西傳到下一代,這其實是我們的責任,如果我們不把好的東西真正的留下記錄的話,那下一代就失掉了一些參考,也會使未來的方向可能會迷失。」對阮義忠而言,把對自己有幫助的領悟透過出版或者是備忘錄傳下去,不止是一種責任,更是活得來勁的一個樂趣。
人人熱衷自拍,攝影失去溫度
阮義忠一直堅持人文主義的視角,專注地用鏡頭記錄社會現象、生活韻味和人性關懷。「每次拍照我都會體會別人的感受、處境,也會在拍照的瞬間感受心靈的撞擊。影像中拍攝的對象有的可能已不在世,可是,每次放照片,我都覺得他活在面前。」
不同於數碼時代影像的即刻呈現,在膠片時代,無論是光圈、速度、焦距的精確掌握,還是底片的衝洗、放大,都有極高的藝術要求。從入門到得心應手,每位攝影人都要經過一段時間訓練。「我拍照拍了一兩年後才能把機器變成肢體的延伸,才能把鏡頭當作自己眼睛的延伸」。
如果說,前期拍攝是對攝影人鏡頭感的考驗,底片後期的衝洗、放大則是對技藝高低的真正考量。底片放大力量的好壞直接決定了照片的視覺力量。暗房經驗對照片放大極為重要,能夠將拍攝對象所有細節一一彰顯出來,技術越好,精神面就越強、越豐富。阮義忠一開始拍照時,很難區分同是黑色的頂禮膜拜的婦女的頭髮和泥土,放大了幾十張才放成功了一張。
全民手機攝影時代,阮義忠擔心的不是技術的發展對影像本質的衝擊,而是對思想深度的消解。如果每個人都熱衷於自拍,不再關心別人,不去了解更寬廣的陌生的世界,攝影便失去了觸摸人性中感動瞬間的溫度。
阮義忠開設教授暗房作業的攝影班,其意圖並不在於傳授攝影技藝,而是讓攝影師重新接觸暗房,接觸攝影的根、影像生命的源頭,體會從膠片到照片的手動過程,從而調整攝影創作的態度、回歸攝影初衷。
除了寫書、教學,阮義忠還在籌備成立以他為名的攝影人文獎。他從來不反對觀念跟藝術性,只是擔心人們過於關注這兩者以致於冷落了攝影裡的人文精神。第一屆阮義忠攝影人文獎將於11月在烏鎮木心美術館揭曉。阮義忠攝影人文獎公開向海內外華人徵集作品,陳丹青、呂楠等嘉賓將擔任終審評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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