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論書法選帖
陳能雄/文
俗語說:「字如其人」,書法就像是人的第二張臉,人們可以通過相貌識人,也能通過他的字認識他的涵養。書法是中國文化的符號之一,也是古往今來很多文人修煉的一門課程。寫一手好字是很多人的夢想,有些人半途而廢,有些人堅持到最後,書法造詣隨著年齡的增長而越來越深厚。那麼,如何學好書法呢?「書法」二字拆開來,「書」為書寫,「法」為技法。動筆書寫誰都會,能把毛筆使得筆走龍蛇,把字寫得神採奕奕,這就要從「法」上面下功夫。「法」不是憑空而來,是經過歷代書法家不斷錘鍊、積累出的用筆方法。我們要獲取書寫之「法」,就要善於向古代書法家學習,古人難以親自指點我們如何運筆,我們唯有從他們遺留下來的珍貴法帖中學到運筆之法。我們學手藝,要拜明師,學書法的人選對字帖,正如選對一位明師,那必定會使自己的學書之路更加順暢。
初學書法,選字帖成了我們重要的第一步。選字帖,我覺得除了要選那些名聲響亮的經典法帖外,還要看這個字帖的風格是否是自己所喜歡的書法風格。如果是追求秀美書風的人,給他介紹《大唐中興頌》這樣雄壯偉岸的字帖,他學起來也不會那麼投入。根據他的喜好,介紹二王或趙孟頫的書法字帖給他,學書者在讀帖臨帖時,才會認真細心,書藝才會突飛猛進。傳世的書法字帖,主要分為兩種:一種是碑刻拓本,即把石碑上的字拓印下來;一種是書法家直接寫在絹或紙上的墨跡,紙本墨跡裡又分為原作真本墨跡和臨摹本。如果給字帖分等級,我覺得紙本真跡為上,碑刻拓本和臨摹本為次。紙本真跡是作者親手書寫,沒有經過二次處理的書法,能最好地展現作者的書寫的筆意。領悟高的人,還能通過字帖上的字,想像出書寫者運腕揮毫落墨的步驟、節奏。而碑刻拓本是從石碑上拓印下來的,書法家在石碑上書丹,再經過工匠刻成,雖然碑刻之字是依據書法原跡刻成的,這是經過二次加工的字的。刀鋒不同於筆鋒,在轉折處難以做到像筆鋒那樣圓轉。有些字的「蠶頭燕尾」,是經過工匠修飾的。我們小時候初學楷書時,臨摹顏真卿和柳公權的楷書時,為了把「蠶頭燕尾「學像,往往花了不少時間,但真正自己書寫時,總難寫得心手兩暢,寫字矯揉造作,有如「畫字」,速度很慢,失去了書寫性。古代的書法家寫字一般都很快,不會像我們模仿他們的字時,一味地描畫那麼緩慢。啟功先生說:「透過刀鋒看筆鋒「,這一點也是提到了碑刻的刀鋒和毛筆的筆鋒,還是有些細微的區別的,臨摹碑刻時,我們不是機械地依樣模仿。應該善於開動腦筋去揣摩,把眼中的刀鋒字跡還原成筆鋒之跡。對於功底深厚的人來說,臨摹碑刻時是有這方面的領悟性的,但對於初學書法的人則不然。為了避免在學書過程中走彎路,我們應該儘可能的選擇紙本真跡。
學書法的步驟大多是從楷書入門的,「唐楷「代表著中國楷書的巔峰,其地位猶如「唐詩「的輝煌,後人難以企及。我們初學楷書都是從楷書四大家中入手的,因個人喜好,選擇「顏體「、」柳體」、「歐體」。唐楷這座豐碑,是後世學書者取之不盡的營養。遺憾的是「唐楷」大多是以碑刻的形式流傳後世,鮮有紙本真跡傳世。蘇東坡言:「書至顏魯公」,來盛讚顏真卿的書法成就。顏真卿一生嗜好書法,尤其是書碑成癖,據說他在出遊時,常常在馬車上攜帶一塊石碑,興致來時就提筆書丹。顏真卿留下大量的碑刻楷書,卻少有紙本楷書傳世。人們看慣了顏體拓本,總想親眼看到顏真卿的紙本楷書墨跡。《自書告身帖》和《竹山堂連句帖》據傳為顏真卿的手跡,人們想通過這兩本字帖去參悟顏體的筆法。可惜,這兩本字帖與顏體的其他碑刻字帖的差距不少,有人說《自書告身帖》與《顏勤禮碑》筆法相近,在我看來兩則的筆法雖相似,但在結體方面的差距還是明顯的,《自書告身帖》稍微傾斜些;而《竹山堂連句帖》筆畫柔弱、臃腫,不像是顏真卿的手筆。有人說《竹山堂連句帖》是後人的臨摹本,我覺得就算是臨本,也不是特別高明的臨本。《竹山堂連句帖》並不適合初學者臨摹,可是很多學書者人云亦云,把這本字帖奉為至寶,潛心研習,最後沒學到顏體精華,反倒寫得像「墨豬」了,誠不可取。由此可見,選用臨摹本也要慎重。
「天下第一行書」——《蘭亭序》的真跡,據說跟隨唐太宗陪葬昭陵,今天我們常見的有馮承素的摹本、虞世南和褚遂良的臨本,還有定武蘭亭石刻本。馮承素的《蘭亭序》摹本,是採用雙鉤填墨而成,可以說是最接近原作形貌的。神龍本《蘭亭序》深深烙印在世人的心中,近年來《蘭亭序》字帖也常是以馮承素摹本面世的。馮承素的摹本,美輪美奐、盡善盡美。但是,臨摹過此帖的人可能有個感覺,就是臨摹時按它的筆法去模仿時可以很像,一旦離開字帖自我書寫時就找不到感覺了。很多鍾情於馮承素摹本的學書者,沉浸其中,對筆法的纖毫變化也研究很深。但入帖的人多,出帖的人卻很少,好像古往今來,因臨摹馮承素本《蘭亭序》而成為大家的極為罕見。如果我們轉而學習虞世南所臨的《蘭亭序》,會發現這個臨本學習起來更容易上手,筆畫順暢自然。虞世南畢竟是跟隨過王羲之後人智永學過書法的人,是嫡系的王氏書法傳人,在他的書法中我們能欣賞到他流美俊秀的風採,這得力於他對二王書法的浸淫。所以,虞世南臨的《蘭亭序》形神兼備,筆勢貫通,書寫性比馮摹本要強,無怪乎它會被奉為「蘭亭八柱第一本」。我們初學《蘭亭序》的人,不凡先從虞世南的《蘭亭序》入手,熟練後轉而學習馮承素的《蘭亭序》摹本,會起到融會貫通、水到渠成的妙處。
因為古代印刷技術所限,《蘭亭序》的臨摹本藏於宮廷內府,不是普通百姓都能有幸看到馮承素的摹本,在宋代定武石刻本《蘭亭序》成為文人學習王羲之書法的上佳範本。定武《蘭亭序》,據傳是唐代歐陽詢所臨,當時唐太宗認為這是最接近原作形神的臨本,以此刻成碑石,由此拓印的碑帖使得一大批書法家受益,元代書壇盟主趙孟頫就是其中之一。碑刻書法已然是二次加工的藝術品,如果鉤摹碑帖的字跡重新上石刻碑,那麼這就是失真較多的「翻刻本」了。南宋時,《蘭亭序》的翻刻本泛濫,有些粗製濫造更是偏離了王氏的筆法。有些不良商人,為了使自己手中的字帖成為絕版,在拓印定武《蘭亭序》的石碑時,故意用錘子敲掉碑石上的幾個字,然後抬高價格出售。到元初,「五字未損」的《定武蘭亭序》已經極為罕見。趙孟頫乘舟北上大都時,途徑南潯得獨孤長老饋贈「五字未損」的定武本《蘭亭序》,欣喜若狂,在途中的一個月時間裡,每日臨摹把玩不倦,留下了著名的《蘭亭帖十三跋》,並提出了「用筆千古不易」,正本清源。他認為世上好的筆法只有一種,而不是混亂不堪,雜亂無章的。在跋文中,趙孟頫說:「昔人得古刻數行,專心而學之,便可名世。況蘭亭是右軍得意書,學之不已,何患不過人耶。」又言:「學書在玩味古人法帖,悉知用筆之意,乃為有益。右軍書蘭亭是已退筆,因其勢而用之,無不如志,茲其所以神也。」趙孟頫認為,最好的筆法是東晉時王羲之的書法,而學習優秀的筆法,則必須要選擇名家真跡或者最接近原作的精良的碑刻拓本,其他的偽造的字帖,不止不能學到最佳筆法,反而誤導學習者。在臨帖時要洞悉用筆的意趣,書寫時要順應毛筆的筆勢和特性,寫起來才能順應自己的心智和意願,筆下的書法才能入神品。
高明如趙孟頫者,尚且慎重選擇字帖,何況對於我們初學書法的人,根基和領悟性都薄弱,更需要選擇經典法帖範本才是。在我看來,古往今來學習王羲之書法的人如過江之鯽,但深得王氏筆法的大家卻如鳳毛麟角,趙孟頫是王氏弟子中的佼佼者,深得二王筆意,他的作品中散發著二王倜儻的風流之氣。明代學者何良俊在《四友齋書論》中評價說:「自唐以前集書法之大成者,王右軍也;自唐以後集書法之大成者,趙集賢也。」。在中國書法中位列頂級大家之列的,如鍾繇、王羲之、王獻之、楷書四大家等,在這些人當中比如王羲之已經無真跡傳世,我們只能從後人的臨本和碑拓本中才能一窺堂奧;而楷書四大家中歐陽詢、顏真卿、柳公權的書法大多是以碑刻的方式流傳,罕見其紙本真跡,且其碑帖的字跡很多已經模糊不清了。我們在慶幸古代的碑石為後人保留了古代書法的風採的同時,也感到有一絲遺憾,就是難得見到這些頂級書家的真跡,正像我們一直夢想有生之年能一睹王羲之的《蘭亭序》真本一樣。在這些書家中,趙孟頫是一個褒貶不一的爭議人物,但他在中國書法史上無疑是一個幸運的寵兒。在今天我們看到,趙孟頫傳世書法真跡有上百件之多,保存完好。在現代數碼影像高速發展的時代裡,趙孟頫的書法經過影印,可以宛若真跡現於眼前,走進普通百姓人家,惠及眾多書法愛好者。我想,趙孟頫的書跡因影印技術的發展可以不朽,因其直追晉唐的筆法可以永恆,因其深得二王精髓的書藝可以為百代之師,以後他的書法影響力會越來越大。
我們學習書法的人,都以書聖王羲之為最高的追求目標,搜集他的書法字帖。可是,面對王羲之的碑帖,初學書法的人有一種無從下手的感覺。趙孟頫的書法最接近王氏書風,我們不凡從學趙孟頫的書法真跡入手,學其運筆之法,轉而上溯晉唐,漸入二王堂奧,這是一條由易入難、漸入佳境的過程。我們在學習王羲之的書法時,除了借鑑趙孟頫真跡外,也可以參考後代其他書法大家的真跡,如虞世南、陸柬之、孫過庭、米芾等書家的真跡,結合王羲之的碑帖一起學,就會豁然開朗,博採眾長。我們學書的過程中,也會少走一些彎路。而選對了字帖,就相當於我們選對一個好的書法明師,走對一條書法道路,必然事半功倍,經過自己的刻苦臨摹專研,必然會學有所成,為傳承和發揚國粹貢獻一己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