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
駙馬常常因為是皇帝的女婿、公主的丈夫而被人們知曉,但是駙馬一職在漢武帝初設立時,與皇族並沒有明確的姻親關係,只是駕駛副馬的近侍官,因此被稱為「駙馬」,同時與奉車都尉、騎都尉並稱三都尉。
在後來成為帝婿的代稱,有著一個逐漸演化的過程。曹魏繼承了漢代的制度,因而在兩晉時期出現了近侍官與帝婿這兩種駙馬都尉並存的局面。到了南朝,將兩晉制度又繼承下去以後,形成了兩套選拔的標準,北朝與南朝沒有太大的區別,但是由於民族因素與自然環境不同,也有著其特色。
從駙馬一職的設立上來看,作為皇帝的近侍官,他們所要負責的是皇帝的人身安全,因此這一職務必須由極為信任的人來擔任。在《文獻通考·職官考》記載,太子太傅、將作大監、京兆尹的供奉兩千石,月百二十斛。而駙馬都尉供奉為比兩千石,月百斛。可見,駙馬都尉雖然不如帝婿地位尊貴,但從職責上和從待遇上,都不是濫竽充數的閒散人員。
一、曹魏時期的都尉駙馬
在曹魏時期,共有十四位駙馬,但是沒有一個娶了公主。可見,在這一時期,駙馬是作為皇帝近侍官而存在的,與是否尚公主並無關係。曹魏時期是九品中正制的萌芽期,大部分駙馬從累世為官的名門望族或者外戚中選出,如「曾祖父安,祖父根,著名前世」的杜襲,漢司隸校尉鮑宣的九世孫鮑勳,「高祖父眾,眾父興,皆為名儒」的鄭渾,太尉賈詡的兒子賈穆,明悼毛皇后的父親毛嘉,魯地名儒高堂生的後代高堂隆,文德郭皇后的侄之郭祥,常山孝王司馬衡,人數超過曹魏駙馬都尉的半數。
名門望族擔任駙馬都尉似乎是情理之中。首先,他們與皇帝之間互相較為熟悉。官家子弟了解皇帝的喜好和習慣,而皇帝可以從朝廷乃至後宮對駙馬都尉有間接知曉。其次,駙馬都尉除了護衛皇帝安全,更需要掌握基本的車馬禮儀。「遺子黃金滿籝,不如教子一經」,無論從書籍還是名師來說,名門都能提供良好教育的條件,甚至有些駙馬都尉就是名儒之後,例如高堂生之後高堂隆,鄭興之後鄭渾。
經秦始皇焚書坑儒後,「魯高堂生漢興傳《禮》十七篇。」經他心記口誦,才得今《儀禮》。鄭興是東漢著名的經學家,尤擅《周官》和《左傳》,「中世儒門,賈、鄭名學。眾馳一介,爭禮氈幄。」最後,駙馬都尉是皇帝內侍集團的重要組成部分,其背後的家族勢力是必要時皇帝拉攏和倚靠的中堅力量。
曹魏繼承了漢朝的察舉制。除半數以上來自世家大族的駙馬都尉,還有通過個人品德和功勳而身居駙馬都尉的。諸如「數為將軍楊秋使詣太祖」,擅長博弈、蹋鞠的孔桂,「郡舉孝廉,州表其義勇」的楊豐,被張既舉薦「才兼文武」的遊楚,「少孤貧勵志」的王觀。曹魏建立在東漢末年群雄並起的基礎上,加之曹氏本身並非正統的世家大族,在官員的選拔上並不過分嚴苛,門第限制較為寬鬆。
而曹魏時期的公主所尚之人,大多出自名門望族,也並無身居駙馬者。夏侯惇之子夏侯楙尚清河長公主,縱觀史料,先後任侍中、尚書、安西將軍、鎮東將軍;何進之孫何晏尚金鄉公主,歷任散騎侍郎、尚書僕射、侍中、吏部尚書;中書令李豐之子李韜尚齊長公主,官職尚不明確,「歷代吏部尚書及侍郎品秩,悉高於諸曹」。
曹魏時期,駙馬都尉或是不足夠與帝婿相匹敵的官職,這大概是漢朝公主地位較高的延續。公主地位崇高,除天生而來的尊貴和皇太后的支撐外,逢迎聖意也是其地位不容小覷的原因。長公主常為皇帝舉薦美人,甚至參與皇后與太子廢立之事,諸如館陶公主、平陽公主等,其權勢亦因此而擴充。
二、兩晉時期的駙馬都尉
兩晉時期,駙馬都尉兼容近侍官和帝婿兩種人選。史籍所載的十六位駙馬都尉中,作為近侍官存在的駙馬都尉佔四分之三,仍佔大多數。因尚公主而拜的有四位,其中選尚武帝女滎陽公主的盧諶已拜為駙馬都尉,然「未成禮而公主卒」,雖沒能成為帝婿,卻是因為選尚公主而拜駙馬都尉。王敦、荀羨、桓溫三人在東晉明帝和成帝間因尚公主拜為駙馬都尉。
在家庭出身上,十三位都是門閥士族之後,諸如範陽盧氏、琅琊王氏、彭城劉氏、會稽孔氏、譙郡桓氏等。只有陳頵、丁潭兩人是因察舉孝廉而拜駙馬都尉。「門第高卑,婚姻是一項主要標準」,四位尚公主的駙馬全部來自門閥士族,正反映了東晉門閥士族的興替和門閥政治的發展。在曹魏和西晉,士族還得依附於皇權,而東晉居高位的士族,其權勢甚至得以平行或超越於皇權之上。
在品格秉性上,以清敏善文學為特色。例如,劉毅「少厲清節」,盧諶「清敏有理思,好《老》《莊》,善屬文」,索靖「少有逸群之量」並「博經史,兼通內緯」,傅玄「博學善屬文」,陳頵「有文義」,王鑑「以文筆著稱」,荀羨「清和有準」等,正是魏晉清談風氣的直接表現,不僅作為社會風尚存在,甚至成為了做官入仕的潛在標準。相比之下,曹魏雖然也有「清白有高節」的鮑勳,但是總體以忠義為主,龐淯「以忠烈聞、楊豐憑藉義勇舉為孝廉、高堂隆「以義正諫」、王觀孤貧勵志與曹魏在軍閥混戰中建國的時代特徵難捨難分。
而到了東晉,對清談和名望的追求要勝過其他品性,南渡的流民帥諸如祖逖、蘇峻等家族並未列入駙馬都尉的候選名單就是很好地例證,除兩姓不算一等郡望外,尚武不擅清談也是主要原因。另外,在尚公主的駙馬選拔上,容止可觀也是一項重要指標。王敦「少有奇人之目」,桓溫更是「豪爽有風概,姿貌甚偉,面有七星」,人稱「粉侯」。
三、南朝的駙馬都尉
南朝政權雖然前後共存在不到兩百年,記錄在冊的駙馬都尉卻有三十一位。包括南朝宋十八位,齊兩位,梁六位,陳五位。兩晉相比曹魏,駙馬都尉作為帝婿出現。到了南朝,尚公主的駙馬人數大幅度增長,已超過作為近侍官存在的駙馬都尉數量,佔二十三位,(其中王琨尚桓修女,也拜為駙馬都尉)已超過七成。
就家庭出身來看,以東晉門閥士族為背景的駙馬都尉佔絕對主流,僅琅琊王氏就有七人。尚公主者全部選自郡望大族。近侍官駙馬都尉雖有「少孤貧,有志操」的劉秀之和史料缺失的徐道娛,但在南朝畢竟為個例,其餘均為官族之後,諸如漢太尉荀彧之後荀伯子,劉宋尚書右僕射劉勔之子劉悛,劉宋九真太守劉超之子劉休,簫齊司空柳世隆的曾孫柳裘,晉散騎常侍江統的十一世孫、江總第七子江漼。
就品格秉性來看,南朝有兩晉遺風。尚公主的駙馬都尉的選拔,對家世和美譽較為看重。褚湛之之子褚淵「少有世譽」,褚淵弟褚澄「歷官清顯」,左光祿大夫、儀同三司江湛之孫、淮陽公主之子江斆「少有美譽」,司空徐湛之之孫徐孝嗣「風儀端簡」,東晉丞相王導五世孫、劉宋侍中王僧綽之子王儉有神彩,琅琊王暕「風神警拔」,金紫光祿大夫沈巡之子沈君理「美風儀」,吏部尚書、金紫光祿大夫蔡撙之孫蔡凝「美容止」。甚至劉宋一朝就明確指出:「諸尚公主者,並用世胄,不必皆有才能。」
而作為近侍官的駙馬都尉則看重個人能力和品格,諸如荀伯子「少好學,博覽經傳」,劉悛「隨父勔徵竟陵王誕於廣陵,以功拜駙馬都尉,柳裘少聰慧。綜合這兩類駙馬都尉的出身和品格,總體而言,尚公主者更重視駙馬家族勢力對皇權或者公主地位的保障、禮儀談吐對皇室地位的體現,以及容貌對皇族後人優良基因的保險作用;而作為近侍官的駙馬都尉更重視個人品格和能力對王朝行政機構運轉的推動作用,通過以上對比,可見一斑。
明文把駙馬都尉和公主關聯起來的是《齊職儀》,寫道:「凡尚公主,拜駙馬都尉。」 但根據史料,只有尚武帝女長城公主的何敬容,明帝女錢塘公主的謝覽拜為駙馬都尉,其他諸如尚義興獻公主的沈文、尚臨海長公主的王彬、尚武康公主的徐演都未曾有官方冊封的駙馬都尉之銜。不知是史料記載的缺失,亦或是這幾人地位不及何敬容、謝覽之輩而被忽略,或是成為南齊定製不必重複書寫。
四、北朝的駙馬都尉
北魏作為少數民族建立的政權,漸漸仿照漢族官職設立了駙馬都尉。閭大肥尚道武女華陰公主時並未拜為駙馬都尉,隨著官職健全,駙馬都尉作為帝婿的代稱而存在,「雖位高卿尹,而此職不去」,已有官職者,可加拜。太武帝時,「諸公主皆嫁於賓附之國,朝臣子弟、良族美彥不得尚焉」,公主在維持邦交中的作用使得其地位愈發尊貴,世家大族弟子都不得隨意選尚公主。
北魏國力漸盛後,需要靠和親來維持對外關係的必要性已經降低,與魏晉之間的轉換類似。史籍著錄的北朝四十四位駙馬都尉均尚公主,大多從朝臣群體中選出。僅北魏一朝,勳舊八姓之一的穆姓,駙馬就佔十位,將近三分之一;馮熙、馮誕和馮穆祖孫三代,乙瓖和乙乾歸父子,萬振和萬安國父子,蕭寶夤和蕭烈父子,盧道裕和盧道虔兄弟,司馬躍和司馬朏叔侄,乙乾歸孫子乙瑗也先後尚公主。可見,北魏帝婿多在少數民族中產生,與漢人通婚極少;家族「親上加親」現象多發,襲爵「繼承性」較為明顯;重視與各地降臣及其子弟通婚。
北朝駙馬無一人來自庶族,與公主的尊貴地位不無關係。北魏由少數民族鮮卑族建立,國家統治階級人口較漢族不佔優勢,加上民風剽悍公主善妒,「將相多尚公主,王侯亦娶後族,故無妾滕,習以為常」,再則鮮卑族主要活動區域大都處在高緯度、遠離大海的內陸非季風區,在氣溫低、乾旱、少雨、多風、高蒸發量的氣候條件下和植被稀少、成土母質多為風積物、河湖密度低、鹽鹼度高的土壤環境下,土壤微量元素有效鋅、錳水平絕大多數都處在缺乏或極缺的臨界值下,造成鮮卑育齡婦女的大量死亡。皇宮內公主出生率或存活率降低,而公主嫁給駙馬不許納妾又造成駙馬本家族後人的珍貴,以上種種因素也就造成了公主群體和駙馬集團的抱團取暖,因為彼此珍貴而陷入不良循環。
除去家族條件,就個人條件來分析,北朝選駙馬也很重視容止,諸如乙乾歸「身長八尺,有氣幹」,萬安國「有姿貌」,穆亮有風度,陸昕之「風望端雅」,盧道裕「風儀兼美」,馮誕「姿質妍麗」,尉遲迥「美容儀」,當然也不乏劉承緒「少而尫疾」般的體質不佳者。
就個人品行和能力來看,有勇有謀是北朝駙馬的特色,馬背上出身的乙瓖「手格猛獸,膂力過人」,其子乙乾歸尤好兵法,赫連宿石「鞚馬切諫,免虎之害」,薛洪祚「沈毅有器識」,宇文測「性沉密」,潘子晃「沉密謹愨」。但是不學無術甚至品性不佳者也並非少數,盧道虔「粗閒經史」,馮誕「並無學術,徒整飾容儀」,司馬消難「微涉經史,好自矯飾」,盧元聿「無他才能」,甚至「學不淵洽」的劉昶竟也兩次尚公主。由此可見,南朝和北朝在帝婿的選擇上均看重容貌姿態,但北朝駙馬更擅長矯飾,美姿儀下不乏沒有飽滿內涵做填充之輩,與近親結婚和文化水平必然難脫關係,似有東施效顰之意。但是,歷史運動中的勝利者,不是這一胡族或那一胡族,也不是江左的門閥士族或次等士族。真正有價值的歷史遺產是北方的民族進步和民族融合。
結語:
魏晉南北朝雖然常被籠統用來概括一時期,但是並不是一脈相承的橫向發展關係,而是縱向時時有突破。在曹魏兩晉、南朝北朝的更替延續中,魏晉南北朝這一時期不只起承兩漢舊制啟隋唐新政的過渡作用,也產生了制度和觀念的轉折點。駙馬都尉自漢武帝初創,直至曹魏一朝也是作為近侍官而存在,負責駕馭副車和皇帝日常生活,西晉時期出現了封帝婿為駙馬都尉,東晉形成強烈風氣,多從美姿儀擅清談的門閥士族中選取。南朝的近侍官駙馬都尉和帝婿駙馬都尉選取標準不同,卻有其合理性。北朝跟南朝類似,但是因為民族和自然因素,在選拔層面上略有不盡人意之處。
駙馬並不一直是尚主者,除了近侍官,還有迎娶權臣和功臣女兒拜為駙馬都尉的。宋武帝永初中,王琨因娶桓修女拜為駙馬都尉;北魏高潛所尚武威公主,實則是沮渠牧犍女,因為其母武威公主功績卓著,所以特襲其母封號,以公主身份出嫁,而高潛也以「帝婿」拜為駙馬都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