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凌晨四點鐘,看到海棠花未眠。」
「 如果說一朵花很美,那麼我就要活下去。」
這樣的話,聽著像是出自一位極盡溫柔的女子。但是不是,它來自日本作家川端康成。
對,就是那部極富審美風格、廣受喜愛的小說《雪國》的作者。
小說多以故事取勝,但《雪國》裡幾乎沒有故事,只不過是一個坐食遺產、家庭安穩而又無所事事的中年男子,在偏遠的小鎮雪國與兩位當地女子的情感經歷而已。
但看的人往往不禁會跳出世俗的種種無聊評判而被其中深邃的、冷峻的美和氣息所吸引和打動。
在日本的文化底蘊裡,往往更多的是對生命和美的深刻探究和感知,喜歡在具體的事物上傾注心力和欣賞,疏離與熱愛相得益彰,比如茶道、花藝,比如菊與劍。
雪國裡的愛情也是如此。島村和駒子在雪國萍水相逢,暗生情愫,順其自然走到一起。兩人互相喜歡,但並不熱烈,在一起很多時候是默然和寧靜,偶爾絮叨,微笑,聊天說的最多的一句話,也是說很多事「都是徒勞的」。
在島村眼裡,何止愛情,一切都是徒勞的、虛無的。他本想真切感受生命的真實,但總暗自悲傷於一切種種逃不過虛無的宿命。
他與葉子的遇見或許是另一種暗喻。那個在火車車窗上映出的美麗的側顏,瞬間讓島村心動。這是一個美麗、善良、果敢、勇毅的年輕女子,於他,是久違的明媚和炙熱。
島村想帶葉子去京都。這是整個故事唯一的一次約定和諾言。
然而世事總是無常。某個深夜,葉子所在的蠶房突然燃起了熊熊大火,一個正值芳齡的美好生命,戛然而止。
「 他抬頭望去,銀河好像譁啦一聲,向他的心臟傾瀉而來。」
這是川端康成筆下這個故事的結尾。夜幕下的驚心動魄,沉思和寂寞。
「 穿過縣界長長的隧道,便是雪國。夜空下一片白茫茫。」 這是悠遠、靜美又有些人間煙火氣的開頭。與結尾那個有銀河的夜空,同樣美,也同樣寂寥。
人們喜歡川端康成的文字,更多的是喜歡他筆下那種細緻入微的美的、沉靜的、沁入靈魂的氣息。
他喜歡駒子,覺得她「 連腳趾彎裡都是潔淨的 」。他欣賞她作為一個女人的美,細緻到 「她連指尖都泛出好看的顏色」……
他寫一場雪,說「 鏡中的雪越發耀眼,活像燃燒的火焰。」
寫一隻飛蛾,說「 它透明的翅膀,在夕暉晚照下,披上溫暖的秋色 」。
在川端康成筆下,這些瑣碎的細節有著幽微寧靜而又隆重驚豔的美。但是,伴隨著的,更多的是一種哀傷。
他一邊說:「美,一旦在這個世界上表現出來就不會泯滅。」 轉眼又嘆道:「花開即死亡。」
這是日本「物哀」文化的真情流露。「物哀」這個美學意象,在川端康成心中最經典的文學著作《源氏物語》裡有深刻的體現。
那時正值二戰,川端拒絕了當局要他為政府寫文的邀請,一個人跑到偏遠處隱居。除了一遍遍抄寫這本經典之外,他用了十多年寫了一部細膩而哀傷的小說,正是《雪國》。
這樣沉靜的、優美的一篇小說,寫於戰火紛紛的動亂年代。
但都與生、死有關,有生命的存在和消亡有關。
川端康成曾這樣講到這個話題:「 我覺得人對死比生要更了解才能活下去。」也曾不無客觀理性地說:「 一個人無論怎樣厭世,自殺不是開悟的辦法,不管德行多高,自殺的人要達到聖境,也是遙遠的。」
但轉身又喃喃自語:「 自殺而無遺書,是最好不過的了。無言的死,就是無限的活。」 果然,十年後,他以口含煤氣管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沒有一字遺言。
或許,在他眼裡,自始至終,還是覺得「 生存本身就是一種徒勞」,即便功成名就也抵不過在生命虛無裡的無力和無耐。
川端康成深受佛教禪宗的影響,曾這樣解釋自己:「我在根底上是東方人。」 但是,似乎,同為東方人,我們國人的血脈文化裡,更能對生命的無常、苦難泰然處之,更會本能地去安頓好自己的生命。
也可能,關於生與死、存在與虛無、美,種種,只是人類仰望星空時的一點沉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