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快到杖朝之年的袁行霈先生,卻越來越有活力。從當年那位英俊溫和的北大學生,到「文革」時期那位信念堅定的「白專典型」,再到之後鳳凰涅槃的北大著名教授、著名古典文學專家、北京大學中國傳統文化研究中心主任、《國學研究》年刊主編、北京大學校務委員會委員,中央文史研究館館長,他對學術的敬畏一直有增無減。如今看著袁先生依然在學術前線衝鋒陷陣,不禁為之讚嘆,去年他還主持了博鰲亞洲論壇——傳統智慧與力量:對話亞洲文化分論壇。最近,歷時將近7年、由袁先生主編、近千名專家學者及各位編審共同合作完成的《中國文化地域通覽》出版發行,填補了中國地域文化研究上的空白。此消息一出,不禁讓我再次對袁先生的敬佩更加一層,還讓我回憶起曾經許多與袁先生之間有趣又溫暖的事情。
我結識袁先生則因為我曾經扮演過的我一生中僅有一次的一個角色——保鏢。那是1998年,我剛到出版社不久,袁先生到出版社來取稿費,具體數目記不清了,估計萬元左右,這在當時已是不小的數目了。袁先生要拿著出版社的支票,到海澱南大街中國工商銀行取錢,然後再把錢存到校內的工商銀行。從北大東門到北大南門外的路雖然不太遠,但是中間要穿過亂七八糟的小馬路。當時北大周圍還沒改造,環境有些煩亂,一介書生揣著這麼多錢(那可是十幾年前的萬元呀),當時的文史編輯部主任喬徵勝老師有點不放心,叫我護送袁先生去銀行。
那是我第一次跟袁先生這麼近地走在一起,他身材挺拔,步履輕盈,說話輕柔,音色優美,我們一路邊走邊說,不知不覺地到了銀行,我光榮而不艱巨地出色完成了「保鏢」的任務。沒想到,很多天過後,我意外地收到了袁行霈先生的邀請,只為了答謝,這讓我十分感動,也因為那次「家宴」我得以有更多機會走近這位學界泰鬥。
許多年過去了,如今,袁先生的聲望越來越大,但除了書越來越多,其他對於先生來說並沒有改變,他還住在原來的房子裡,還喜歡坐在原來的沙發上,他還會一如既往地大聲笑,還一如既往地俊朗著。我從來看不到袁先生的忙亂,儘管他有那麼多的事情。他永遠那麼從容自如,因為他的生活裡有詩有畫有他的陶淵明研究,這一切帶給他精神的滿足,讓他遠離物慾。我驚異於袁先生的唯美和優雅,也尊重袁先生的潔淨和超然,所以凡是煩俗之事我一概不敢驚擾先生,只有自己出版了好書或者做了有價值的事情,才敢去先生那裡匯報。先生看到我帶去的書總是很寬厚地褒揚,有時善意的注視和溫暖的鼓勵比鞭策和批評還有力量,我在袁先生那裡獲得的就是這種溫潤涵養卻有立場的力量。
對於向學之人,先生總是鼓勵的,對於學問之道,先生有自己的見解。早在1978年,他就曾在《光明日報》發表《「縱通」與「橫通」》一文,提出獨到的學術研究方法和學術境界。後來他說:「學問的氣象,如釋迦之說法,霽月之在天,莊嚴恢宏,清遠雅正。不強服人而人自服,毋庸標榜而下自成蹊。」先生認為具有大家氣象的學者有一些共同的特點:他們的學術格局和視野開闊,能夠左右逢源,遊刃有餘,處處顯示出總攬全局的能力;他們的學問都具有開山之功,開拓新領域,建立新學科,發凡起例,垂範後學;他們都是學問和道德並重,用正直、誠實、剛強成其寬容、獨立之氣象。
先生談詩論道,能書善詠,他追求的是一種詩意的人生,聽著西方古典音樂,臨摹觀望二王顏柳,極高妙而近乎忘我,他把書法和音樂之享受,有形和無形合二為一,打通古今藝術形式,獲得全方位的藝術享受。此時的先生是幸福的,青山歷歷,峰巒自見,風行水上,自然成文,老友陶淵明潛而入,綴句成詩。美的,詩意的,幸福的人生,謙謹,高潔,優雅的人,正所謂:覷神佛如螻蟻,寄厚味於淡泊。這就是我眼中的袁行霈先生。
(作者為北京大學中國詩歌研究院副院長、北大培文總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