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終於買到了一本渴望已久的《李叔同詩文遺墨精選》!讀過之後,我對李叔同(弘一法師)的景仰之情更甚,同時心中似乎總有一種揮之不去的「神秘感」。
天才叔同。儘管「天才說」有過不少爭論,但若說李叔同先生是個天才,則不會有更多異議。為什麼這樣說呢?他的才學之廣、貢獻之多是一般的人們所無法比擬的,也是無法企及的。李叔同自幼聰穎過人,8歲攻讀《文選》,日誦五百,過目不忘;9歲熟讀《四書》、《孝經》、《詩經》等,15歲時即作「人生猶似西山月,富貴終如草上霜」,流傳一時。他是中國話劇的主要奠基人,早年創建「春柳社」,演出話劇《茶花女》,從而開中國話劇運動之先河。
李叔同是作曲家和詩人,歌曲《送別》是李叔同1915年在杭州第一師範學校任教期間創作的,借美國通俗歌曲作者約翰·P·奧德威的《夢見家和母親》原曲的旋律,改調並重新填詞而成,寄託他本人漂泊江南的思鄉之情。此歌至今傳唱不衰,我國的經典電影《早春二月》、《城南舊事》都使用了這首《送別》作為主題歌。近年來有研究者更是認為,李叔同的《送別》,其意境和氣勢可與唐人王維的詩《送元二使安西》、宋人柳永的詞《雨霖鈴》相媲美:
「自從有了王維,
唐人離別,便可唱:
『勸君更盡一杯酒,
西出陽關無故人。』
自從有了柳永,
宋人離別,便可唱:
『執手相看淚眼,
竟無語凝噎。』
自從有了弘一,
今人離別,便可唱:
『長亭外,古道邊,
芳草碧連天……』」
一曲《送別》,成為傾訴人間別離的千古絕唱,登峰造極,後無來者。
李叔同對佛學同樣造詣頗深,晚年講授《華嚴經》等篇,是著名的法師和律宗大師。
還不僅僅這些。李叔同精通西方文學史、美術史、繪畫、書法、禪學……有人說他是藝術家,有人說他是學者,有人說他是教育家,有人說他是社會活動家,有人說他是高僧。其實,這些都難以概括這位天才的一生成就。而對於一般的人來說,僅僅通曉其中之一二就相當了不起了!他是一個「多面手」,在很多領域都有重要建樹和研究,這絕非普通人所能做到的。
悲憫叔同。叔同先生遺留下來的詩詞和歌曲,充滿對人、對世間一切生命的愛心,流露出強烈的悲憫意識。這是儒家的仁性,抑或是佛家的悟性。
「甚西風吹醒惰堤衰柳,江山非舊,只風景依稀悽涼時候」;
「殘漏驚人夢裡,孤燈對影成雙。前塵渺渺幾思量,只道人歸是謊。誰說春宵苦短,算來竟比年長。海風吹起夜潮狂,怎把新愁吹漲?」
「日落西山,一片羅雲隱去。萬種情懷,安排何處?卻妝出嫦娥,玉宇瓊樓緩步」;
「長夜悽風眠不得,度眾生那惜心肝剖?是祖國,忍孤負!」
這些悽然之句,耐人咀嚼,窺出作者的無限柔情、傷感和對美好的憧憬,更有對家園、對祖國的一片赤誠。正是憑著一以貫之的「仁性」,叔同先生投入到「以美淑世,以德育人」的教育救國的行列,培養出像豐子愷、劉質平那樣的傑出人才,寫出了許許多多感人至深的不朽篇章。
神秘叔同。叔同先生是個奇才,成名很早,可謂人生路順。然而,就在他38歲那年,卻忽然「看破紅塵」,到杭州的虎跑寺了卻塵緣,剃度為僧,法號「弘一法師」,從此便「長伴孤燈黃卷」!正值盛年且藝術成就斐然的李叔同,為何放棄優越的物質生活,去過苦行僧的日子?這樣一個反差極大的人生選擇,使人感到茫然和困惑。我沒有研究過他更多的出家的環境和背景,只是在一篇根據弘一大師口述而整理的文章中看到了先生的一段話:「民國二年夏天,我曾在西湖的廣化寺裡住了好幾天……有一次,學校裡有一位名人來演講,我和夏丏尊居士卻出門躲避,到湖心亭上去吃茶!當時夏丏尊對我說:『像我們這種人,出家作和尚倒是很好的。』我聽到這句話,覺得很有意思。這可以說是我後來出家的一個遠因了。」看了這段話,我更迷惑了:是什麼演講使李叔同和夏丏尊「躲」了出去?只是覺得「有意思」便可以出家嗎?使李叔同出家的深層次原因是什麼?是他的性格使然?縱然叔同皈依佛門之後,在佛學領域裡刻苦修煉,攀上高峰,成了一代高僧、律宗祖師,我卻還是感到有一種悲涼的情緒,悲涼中充滿惋惜。我們做一個假設:假如李叔同不是遁入空門,而是一生從事文學藝術研究,他該有多少次的輝煌啊!別忘了,他出家那年,只有38歲!只是人生是不可以「假設」的,況且我們又如何理解當時環境中的李叔同呢!「惟願靈光普萬方,拔除痛苦散清涼」,這或許是先生不懈追求的一種境界。
李叔同先生生長於天津,在津門接受了啟蒙教育和「新學」,文才嶄露頭角。雖然他從19歲開始即長期活動於上海、浙江、福建及日本等地,卻是地道的天津人。天津人為自己的家鄉在近代史上擁有這樣的文化名宿而驕傲。李叔同的作品是一筆不可多得的寶貴財富,他那充滿神秘色彩的人生經歷同樣發人深思,誘人索解。
(作者 李錫文於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