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短視頻帶火了一批散落在深山的網紅。人們可能關心的是鏡頭前他們如何展示原生的農村風貌、怎麼賣出農產品，往往忽視了鏡頭後，這些土貨是如何從山裡送到買家手中的。
凌晨五點，位於張家界桑植縣大山裡的洗泡河村，還沒甦醒過來。推開吱呀作響的老舊木門，踏著夜幕，九妹背上一個半人高的竹簍出門了。
手機電筒微弱的燈光只能照亮九妹眼前一米遠的山路，深山裡野獸的叫聲順著風聲，掠過墓地前的松柏林，傳到她耳朵裡，周圍的氣溫仿佛掉到了零點。
「九妹，你看下你背後好像有個人！」直播間裡個別粉絲的故意惡搞，讓九妹更是頭也不敢回，幸好更多粉絲把這個評論快速刷了上去。
洗泡河村四面環山，水泥路還沒修進村子，走上半小時的山路，才能在大道上等到每天一班去城裡的汽車。開始直播賣貨後，為了讓司機捎上自己的包裹到城裡的快遞點，每天天不亮，九妹就要背著土貨走半小時山路，來路口候著。
△村裡通往外面的土路
九妹記得，有一次山裡下大雪，自己在被窩裡多縮了一會兒，緊趕慢趕還是錯過了車，導致包裹滯留了一天：「我對自己說下不為例。」
儘管九妹每天需要5點起床，直播十幾個小時，還要幹不少農活，刨去快遞包裝成本，利潤最高的單子，也只能賺10元左右，但對於年均收入只有兩三千元的家庭來說，像是打開了一扇窗。
01
「不但沒賺，還虧了」
「我是九爸，我是九媽。」
鏡頭裡，兩個衣著樸素的老人圍著柴火，邊把橙子放到鐵架上烤，邊跟屏幕前的粉絲打起了招呼，末尾還略帶笨拙地把大拇指和食指放到一起，比了個心。鏡頭外，拿著手機拍攝的九妹樂出了聲。
九妹的本名叫陳九貝。直播時粉絲老聽錯，她就索性順著粉絲，還把淘寶店名也改成了湘西九妹。不過，九妹可不是一個扎著兩根麻花辮，說起話來細聲細語的小妹妹。她一頭利落的短髮，性格爽快直率，扛起鋤頭幹農活不輸男的，飯量更是海量，一頓能來三大碗。
「所以也有粉絲叫我九哥、九爺，還有九碗。」對於這些外號，九妹呵呵一笑，有點小樂，她覺得與粉絲相互調侃，是一種樂趣，「我們呆的時間很長，已經像一家人。」
九妹的直播，源於堂妹的一次來訪。看到鎮上的堂妹特地來到村裡，借用自家的破木屋直播，銷售著她代理的農產品，在家探望母親的九妹，突然意識到這也許是個機會。
九妹家的老木屋年久失修。只要下雨家裡的鍋碗瓢盆都得上陣，瓦片間隙裡落下的雨珠，敲擊在裡面，能吵得一家人一整晚睡不著覺。
父母整年唯一的收入就是養在豬圈裡的兩頭豬和柵欄裡關著的一頭牛。自家種的莊稼是它們的口糧，為了一年兩三千塊的收入，父母沒少在地裡忙活，光玉米地就種植了30多畝，但如果豬和牛吃不完，這些莊稼也只能爛在家裡。水泥路未通的村子，別說收購車，連輛去城裡的大巴都沒有。
△洗泡河村
開始，家裡沒網的九妹用手機流量直播，大山裡信號不好：「太卡了，滿屏都是馬賽克。」為此，她決定裝個無線網，不過，山裡不方便，過了一個月，無線網才裝好。
最讓她頭疼的還是快遞問題。從村裡到城裡的快遞點，九妹要先走半小時山路，才能坐上通往城裡的汽車，還得再顛簸上兩個半小時。為了節約成本和時間，九妹跟司機打起了商量，按照包裹體積和重量，每單給他支付幾元到十幾元不等的費用，司機才答應幫九妹帶包裹進城寄送。
一個月下來，九妹算了筆帳，發現自己不但沒賺錢，還虧了不少。原來她只算了城裡寄到買家手上的快遞費，鄉裡到城裡這一段費用，一直被忽略了。「我這邊快遞沒法到，像購買紙箱這些包裝材料，讓別人幫忙取快遞也得給錢。」 九妹算了算，賣一頭豬光城裡寄到買家手裡的快遞費就要2400元。
第二個月，九妹上調了價格，質疑聲又隨之而來：一樣的東西為何越賣越貴。加上運輸過程中，一些農產品出現破損，讓她收到了一些顧客的差評。
「你做這個都虧錢，還做啥哦。」媽媽勸說九妹。
02
「粉絲看我像看劇」
讓九妹留下來的是粉絲。
2018年5月起步，直播經驗為零，店鋪銷售為零，九妹面對的開局不算好，更重要的是，做農產品直播不像時尚主播，推薦的商品一般有品牌背書，獲取粉絲信任感難度係數更大。
直播前幾天，每天播上十多個小時的九妹，平均一分鐘也等不到一個人進直播間。一看到有新人進來，九妹就趕忙趁著他出去之前，噼裡啪啦地介紹家鄉。她一個人熱鬧的講話聲每天迴蕩在山谷裡。
對於湘西這個封閉的小山村來說，村民們集中的購物日子，就是鎮上趕集，網上購物距離他們的生活很遙遠。「大家自己種點吃的，幾乎沒什麼收入，也很少買東西。」九妹說。
遠嫁浙江的九妹曾是村裡很多女孩羨慕的對象。在大家的眼裡，走出去就是進步。喊著回鄉創業，還每天對著手機念念叨叨，村民一度以為她瘋了，老人更是說她像王八念咒。直到半個月後，事情有了轉機。
△九妹的直播
在九妹的堅持下，這座被山水環繞，沒有太多人為雕琢的山村吸引了越來越多人觀看。下地幹活、土灶臺燒飯，湘西真實的農村生活給粉絲帶來新鮮感。逐漸地，粉絲對於九妹家自己種植、製作的農產品產生了興趣，店鋪接到了零星的訂單，觀看人數也在逐步上升。
對於調價問題，九妹沒有迴避，一筆筆算給粉絲聽，新定價的構成；運輸的破損，她在核實情況後，進行了退款或補發，同時也升級了產品包裝，儘量避免損失。
「我對粉絲是透明的，他們也就知道為什麼我的東西比市面上貴2-3倍。」九妹說就像家裡土豬平時吃什麼，粉絲通過直播看得一清二楚。殺完豬之後，粉絲可以直接挑選部位，她會現場直接做下標記，防止混淆。
慢慢地，九妹發現自家的農產品不夠賣了。於是，她去到左領右舍收購別人家的農產品。在收購中，她有著自己的一套標準：
家禽必須自己餵養，不能吃飼料；農產品要自己種植，不能是外面購買；自製的農副產品，比如臘肉這類，要用湘西這邊老底子的技藝。「產品是我的招牌，這塊牌子不能砸。」九妹解釋。
△用家養土豬肉自製的臘肉
「今天播什麼？」「明天九妹去幹嘛？」對於九妹的生活，粉絲就像看電視劇一樣新鮮好奇。這種期待，讓她不捨得斷播。有一次母親幹農活受傷，過兩天就收到粉絲寄來的藥，農忙的時候，一家人幹活顧不上吃中飯，粉絲寄來麵包，甚至有粉絲想要幫她家改善生活條件，「我拒絕了，害怕以後還不起。」
03
幹還是不幹？
九妹通過直播在村裡賣農產品的事，在十裡八鄉傳開了。去年9月，隔壁麻陽縣村民找上了她，原來麻陽橙子大豐收，但卻賣不動。
麻陽冰糖橙果大少核，在湘西名氣不小。九妹去果園轉了一圈，就答應了下來。不過看看自己一萬不到的粉絲，對最終的銷量也沒底，她只能給村民四個字：「盡力而為。」
把新鮮的橙子放在柴火上反覆翻轉，受熱後的橙子發出「滋滋」的聲音。九妹的烤橙子吃法引發了粉絲的好奇，她一邊解釋加熱後的橙子口味更甜，一邊把麻陽的橙子介紹給粉絲。短短13天，200萬斤橙子通過直播被送往全國各地。
△九妹烤橙子
在農人主播裡小有名氣的九妹，不光吸引了附近村民的來訪，還接到了遠在新疆的農人電話，問她能不能幫忙賣賣大棗。對於這類請求，九妹都沒一口答應，而是讓農人們先寄樣品，自己品嘗過才做決定。
挑貨、收貨、賣貨、打包、寄快遞，九妹的生活更加忙碌了。每天她多則要播十多個小時，少則也播五六個小時，還要幫著年邁的父母下地幹活。「累啊，每天都想要不要放棄。」九妹高亢的語氣中掩不住的疲憊。訂單多的日子，她得背上近百斤重的籃子走山路。
由於農村居住分散，交通基礎設施較差，農產品規模不大，物流成本高，生鮮農產品易損耗腐爛等原因，農產品上行之路依然艱難。「我的量太小了，不可能有快遞公司會來收。」最近，父親去親戚家借了一輛小拖拉機，才讓九妹肩上的重量卸下來一些，「村裡這麼多人指著你，不可能說不幹就不幹了。」
△九妹
「吱呀。」九妹家的木門被推開了，村尾的張奶奶提著一筐雞蛋走了進來，笑容讓臉上的皺紋更深了：「九貝啊，我家雞下滿30個蛋了，收不收啊？」
「收啊，一塊七一個。」九妹邊說著邊迎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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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直播上買過農產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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