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中葉以後,漢王朝急劇走向沒落,以頌揚帝國富強、聲威為主的散體大賦失去其存在的現實基礎。這時的文人,目睹社會黑暗,傳統的道德信念動搖;又因政治迫害加劇.文人的優懼、憤慈與日俱增,抒情文學開始復甦,辭賦亦隨之走上抒情化的道路。
賦家的詩人化與賦的詩化,是賦風轉變的又一重要原因。漢末賦家,大多兼具詩人的身份,他們寫作辭賦,不僅注意吸取與融合詩的語言藝術、詩的意境創造,而且更注重開掘和表現自己的內心世界。辭賦在功能上趨向於詩歌,最終完成了向抒情化和小品化方面的轉化。
漢末抒情賦的代表作家是張衡、蔡琶和趙壹等人。
一、張衡
在和帝的時代,社會雖表面穩定,政治卻每況愈下,張衡的《二京賦》,乃為漢代都城大賦的絕響。張衡作於順帝之世的《歸田賦》,則標誌著辭賦抒情化和小品化時代的到來。《歸田賦》師法莊老,板依自然,兼具詩藝與詩境,在漢代辭賦發展史上,有很重要的地位。
遊都邑以永久,無明略以佐時;徒臨川以羨魚,侯河清乎未期。感蔡子之慷慨,從唐生以決疑。諒天道之微昧,追漁父以同嬉。超塵埃以遐逝,與世事乎長辭。於是仲春令月,時和氣清。原限鬱茂.百草滋榮。王唯鼓翼,倉庚哀鳴;交頸領頑,關關要要。於焉逍遙,聊以娛情。爾乃龍吟方澤,虎嘯山丘。
仰飛纖繳,俯釣長流。觸矢而斃,貪餌吞鉤。落雲間之逸禽,懸淵沉之紗鮑。於時嗯靈俄景,系以望舒。極般遊之至樂。雖日夕而忘幼。感老氏之遺誡,將回駕乎蓬廬。彈五弦之妙指,詠周孔之圖書。揮翰墨以奮藻,陳三皇之軌模。苟縱心於物外,安知榮辱之所如?(((歸田賦》)
《歸田賦》者,張衡仕不得志,欲歸于田,因作此賦。(((文選》李善注)衡苦於時政,故以此辭自解。(《五臣注選》呂向注)《歸田賦》之兼具詩藝、詩境,可從裕康詩化用賦句反證之。
……流播平皋,垂綸長川。目送歸鴻,手揮五弦。俯仰自得,遊心太玄。……(健康《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其二)
張衡《稠鏤賦》則是一篇以寓言的形式,發揮玄言的作品。其文脫胎於《莊子·至樂》,雖為代言之作,實則包藏有作者對人生沉重的哀痛。
張平子將目於九野,觀化乎八方。……傾見輝鏤,委於路旁。下居淤壤,上負玄霜。平子悵然而問之日:「子將並糧推命,以夭逝乎?本喪此土?流遷來乎?為是上智?為是下愚?為是女人?為是丈夫?」……答日:「吾,宋人也,姓莊名周。遊心方外,不能自修。壽命終極,來此玄幽。公子何以問之?"對日:「我欲告之於五嶽,禱之於神袱,起子素骨,反子四肢……」稠鏤曰:「公子之言殊難也。死為休息,生為役勞。冬水之凝,何如春冰之消.榮位在身,不亦輕於塵毛!……況我已化,與道遙。離朱不能見,子野不能聽;堯舜不能賞,萊封不能刑……合體自然,無情無欲。澄之不清,渾之不濁。不行而至,不疾而速。「於是言卒響絕,神光除滅……(《弱鏤賦》)
莊子之楚,見空兩鏤……因問之日:「夫子貪生失理,而為此乎?……」·…夜半朋艘見夢日:「子之談者似辯士。視子所言.皆味人之累椒,死則無此炎。……」……莊子不信,日:「吾使司命復生子形,為子骨肉肌膚,反子父母妻子間裡知識,子欲之乎?」稠鏤深殯建頗曰:「吾安能棄南面王樂而復為人間之勞乎?」(((莊子·至樂)))
二、蔡豈
蔡豈(132一192),漢末著名文學家、書法家。字伯嘈,陳留幽(今河南祀縣南)人。少博學,好辭章、數術、天文,妙操音律。建寧二年(170),闢司徒橋玄府,出補和平長。召拜郎中,校書東觀,復遷議郎。熹平六年(175),上封事陳政要七事,遭誣陷流放朔方。赦還。又因權貴迫害,亡命江湖十二年。中平六年(189),董卓擅權,琶不得已為侍御史,官至左中郎將,封高陽侯。初平三年(192),董卓被誅,牽連蔡琶。豈自求黔首lllJ足,以餘年完成《後漢記》,因司徒王允畏懼史家之筆,競死獄中。(蔡琶事跡,見《後漢書·蔡琶列傳)))
蔡琶所著詩賦甚多,然多散失。後人補輯賦十五篇,大抵為述懷、刺世、弔古、言情、詠物、徘諧之作,在漢代賦家之中,題材最為廣泛。今存完整者有《述行賦》、《青衣賦》、《短人賦》和《釋誨》四篇。
蔡琶《述行賦》把批判的鋒芒,指向具體的人和事,這在以前的辭賦之中,是概不多見的。
延熹二年(159)秋,霖雨逾月。是時梁冀新誅,而徐橫、左館等五侯擅貴於其處。又起顯陽苑於城西。人徒凍餓,不得其命者甚眾。白馬令李雲以直言死,鴻肪陳君以救雲抵罪。磺以餘能鼓琴,白朝廷。救陳留太守發遣。餘到殭屍,病不前,得歸。心憤此事,託所過,述而成賦。(((述行賦序》)(按:本賦((水經·濟水注》引作《述徵賦》。)
命僕夫其就駕兮,吾將往乎京邑。皇家赫爾天居兮,萬方組而星集。貴寵扇以彌熾兮,金守利而不再。前車覆而未遠兮,後乘驅而競及。窮變巧於臺榭兮,民露處而寢溼。消嘉穀於禽獸兮,下糠批而無粒。弘寬裕於便闢兮,糾忠諫其駁急。懷伊呂而默逐兮,道無因而獲入。(((述行賦)))
蔡琶,選家大抵只取他的碑文,使讀者僅覺得他是典重文章的作手,必須看見《蔡中郎集》裡的《述行賦》,那些「窮變巧於臺榭兮……下糠批而無粒」的句子,才明白他並非單單的老學究,也是有血性的人,明白那時的情形,明白他確有取死之道。(魯迅《題未定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