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習生 嚴兆鑫 澎湃新聞記者 薛莎莎
2017年,任賽男從河南鄭州某大學的電子商務專業學成畢業,通過招聘進入殯葬用品銷售行業,並從此成為一名「壽衣模特」。
「小姑娘做這個不害怕嗎?多不好。」任賽男的母親想不通。任賽男不這麼認為。見證很多死亡和一次次莊重的告別儀式後,她感受到了幫助逝者體面走完人生最後一程的價值感,漸漸喜歡上這份工作。
近期,任賽男「95後女生做壽衣模特」的故事引發網友熱議,該話題一度登頂微博熱搜榜。
任賽男和製衣師傅溝通壽衣款式。本文圖片均由受訪者提供
2020年12月29日,任賽男接受澎湃新聞採訪時,分享了自己從業三年的心路歷程。她說,這是直面「死亡」的職業之一,「既然死亡無法改變,與其沉浸在悲傷中,不如漂亮體面地告別。」
2017年,我畢業時被一則「電商運營助理」的招聘廣告吸引。後來我才知道,所謂的「電商運營助理」,其實是售賣壽衣,還要經常當模特,穿著展示。
別說別人,我自己聽著都很害怕。是我男朋友鼓勵我,我才鼓起勇氣嘗試。
我的日常工作就是設計款式、對接製衣師傅、線上回復顧客、發貨,還要直播,當模特,穿壽衣給顧客展示等。很多顧客對壽衣有牴觸心理,而如果我一個年輕小姑娘穿上的話,就會減輕這種牴觸。
剛入這行時,沒敢告訴媽媽我的具體工作,我完全接受這份工作後,才敢告訴她。告訴她時,她愣住了,還讓我辭職,說「小姑娘做這個多不好呀」。在她的傳統認知裡,壽衣的款式陳舊、陰森、古板,她對這方面的認知比較局限。
我拿出我賣的壽衣給她看,這些款式各異的壽衣打破了她對壽衣的認知。我和她分享我設計這些款式的思路和想法,還跟她講我和顧客溝通時遇到的問題,聊著聊著,我媽甚至會幫我出謀劃策。一來二去的,她也就接受了這份工作。
工作中,有逝者的家人讓我推薦款式,我會了解得很詳細,比如逝者生前從事什麼行業?有什麼喜好?喜歡什麼顏色?穿衣風格等等。和逝者家屬溝通的過程中,我慢慢發現,每一位逝者都有一個特別的故事。
有一回我印象很深刻。兩年前,大年初三晚上,有一位姑娘找到我,說想為她父親準備一套綠色的壽衣,她已經找了很多家店鋪,都沒有。我有些納悶,為什麼一定要綠色的?詢問後才得知,她父親年輕時支援邊疆,對綠色有獨特的情懷。
聽完這個故事我很感動,一方面是因為她父親的支邊故事,另一方面也被她想完成父親最後心願的孝心感動。我想幫她找一套綠色的壽衣。找了很久也沒找到後,我決定用一款綠色的面料為她父親定製一套。
在了解很多逝者的故事,並盡力滿足家屬對壽衣的要求中,我逐漸明白,這份工作其實是在幫逝者體面地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
做這份工作,我見證了太多生離死別。雖然我無法幫家屬從悲傷的情緒中走出來,但我盡己所能,溫暖別人,我看到了這份工作的價值和意義。
從事這行後,我開始學壽衣設計。除了向公司的設計師學,還會看一些服裝展,也去博物館看,平時也會翻閱一些傳統服飾的書。
我設計的壽衣有中山裝、唐裝、現代裝、旗袍等多個款式。接觸壽衣設計後,我常常被中國古代傳統的紡織技術驚豔到。
有一次,我在蘇州看到一款很特別的面料,它從不同的角度看顏色是不一樣的,我被這款叫色織羅的面料深深吸引住。羅在古代是一種紡織手法,和普通衣服不一樣,普通的衣服織好後仔細看是方格形狀的,而色織羅的手法織好後是菱形。
普通衣服是把整件衣服織好後再放進染缸裡染色,而色織羅是先染色後織,所以它織出來的衣服,不同的角度有不同的顏色。回去後,我用這個織法設計了一款壽衣,是藍綠色的旗袍款,名叫「蝶翠」,很漂亮。
身邊人有時不理解我的工作。有一次我參加同學聚會,大家介紹分享自己的工作,我介紹完後,一個女同學很害怕,說想到她身邊坐著一個賣壽衣的人都不敢轉臉面向我。
一開始我聽到這樣不理解的聲音挺難受的,我害怕朋友們疏遠我,害怕他們把我當「瘟神」。我會嘗試和他們溝通,讓他們看看我設計的壽衣。其實聊開了就好了,後來還有同學誇我勇敢,也有同學很好奇,和我深入交談,也給我一些設計的靈感。
比如之前有朋友和我聊壽衣,她說離開這個世界時,想要一件素淨的壽衣,她認為這意味著乾乾淨淨、體面。那款旗袍「蝶翠」就融合了這個想法。
其實從小到大,我基本都沒有接受過關於死亡的教育。家人很少講起,我曾經也很懼怕死亡。但進入這個行業後,我慢慢發現生老病死是一個人必經的過程。現在我能坦然地直面死亡,並且更珍惜當下。
大多數人接受親人死亡會經歷一個過程。有一次,一位90後姑娘找到我,想為他父親準備一套壽衣。她看中一套中山裝,付錢後,她不肯拿走衣服,要放在我們這裡,她說看到壽衣就會想到死亡,不想拿回家。那時她對死亡的態度是恐懼的,不願接受。
那天深夜,我突然接到她的電話,說父親去世了,希望我幫她送去壽衣。見到她時,她很悲痛又慌亂。她說,雖然知道這一刻早晚會來,但真的來了,還是手足無措。我聽後也很難過,但也只能默默陪著她,給予一些安慰。
一段時間後,她在訂單上留下評論,「今天是父親的五七,願天堂再無病痛,我很想你」。也許,這位姑娘已經可以坦然接受父親離世的事實了。雖歷經痛苦,但最後人們面對親人的離去,都會變得豁達吧。
我也遇過很坦然的,有老人60多歲身體還健康時,就主動找我,提前為自己置辦壽衣。
既然死亡無法改變,與其沉浸在悲傷中,不如好好告別,不留遺憾。這也正是我做壽衣的初衷,生活需要一些儀式感,人們在很多重要場合都會穿上一件得體的禮服,做壽衣時,我會把它想像成禮服,逝者穿上它,可以漂亮體面地和世界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