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論語》陽貨篇中,曾記載陽貨亦名陽虎,想見孔子,孔子不見。陽虎便派人給孔子送了一個小烤豬,按照當時的禮節,大夫有賜於士,士不得受於其家,必須往拜致謝,陽虎當時為魯國季氏家臣,是謂大夫。孔子當時屬於士,所以受到陽虎的饋贈,就必須親至其家拜謝,孔子因不願見陽虎,所以便趁陽虎不在家的時候前去拜謝,結果不巧,孔子在回家的路上碰見了陽虎,陽虎便藉機勸孔子出來做官說:「懷其寶而迷其邦,可謂仁乎?」你身懷才能聽任國家昏迷,這叫做仁嗎?「好從事而亟失時,可謂知乎?」希望出來當官做事卻屢屢錯過機會,難道這叫做智嗎?時間一去不復返,你不要再耽誤了。孔子勉強回答說:「諾,吾將仕矣。」好吧,我打算做官了。在「批林批孔」運動中,「四人幫」抓住這一段話,大肆歪曲誣衊,說孔子本來想做官,卻假裝清高,等等。具體歷史事實究竟如何?陽虎何許人也,和孔子是什麼關係,何以有此交往?
陽虎是魯國季氏的家臣,當時魯國政權掌握在季孫、孟孫、叔孫三家手中,三家以季孫權力最大,季孫為司徒,孟孫為司馬。孔子的父親叔梁紇是魯國的一個小地方陬邑的大夫,孔子三歲時喪父,十七歲喪母,哥哥孟皮是個跋子,家境比較艱苦,一次季氏設宴招待士人,孔子認為自己的父親是陬邑大夫,也屬於士,便前去參加,結果被季氏的家臣陽虎拒之門外,大概從這個時候起,孔子對陽虎就沒有什麼好印象。
陽虎是一個有政治野心的亂臣賊子。陽虎很受季孫的寵信。魯定公五年(前505)季平子死,其子季桓子繼立,陽虎想乘機篡奪季氏的權利,便囚禁了季桓子及其親近,強迫季桓子與己盟誓,陽虎便專了季氏的家政。次年六月,他又脅迫魯定公侵略鄭國,奪取了匡城(原為衛地,為鄭國所奪),對匡城人民造成了很大的災難。大約在這個時候,陽虎為了壯大自己的聲勢,想拉攏孔子出來做官,為自己服務,所以孔子拒絕了。司馬遷對此評論說:「陽虎由此益輕季氏,季氏亦僭於公室,陪臣執國政,是以魯大夫以下皆僭離於正道,故孔子不仕。退而修詩、書、禮、樂,弟子彌眾,至自遠方,莫不受業焉。」(《史記·孔子世家》)
當時魯國的政局是季氏專了魯國的國政,陽虎又專了季氏的家政,魯定公八年(前502)陽虎又串通季孫、孟孫、叔孫三家的庶孽(非正統繼承人的庶子),企圖利用祭祀的機會殺掉季桓子,中間事情敗露,陽虎便逃歸自己的領地陽關(今山東寧陽縣)發動叛亂。次年(前501)魯國討伐陽虎,陽虎便逃往齊國,勸齊國攻打魯國,齊國沒有聽從,他又逃至宋國,又由宋國逃至晉國,投奔晉國的趙簡子。由於陽虎的花言巧語,趙簡子便任陽虎為室相,亦即家臣。陽虎曾說:「主賢明,則悉心以事之,不肖,則飾奸而試之。」(《韓非子·外儲說左下》)意思是主人賢明,要仔細伺候,主人若不賢明,就把自己的政治野心藏起來,以待時機。陽虎逃往晉國時,孔子曾說:「趙氏其世有亂乎。」(《左傳·定公九年》)趙國恐怕又要遭受陽虎的禍亂了。陽虎叛亂之後,魯定公九年(前501)孔子任魯中都宰(今山東汶上縣),相當於一縣之長,治理一年,卓有成效,四方則之。次年由中都宰升任小司空,主管土木工程,隨之又升任大司寇,掌管魯國的司法工作,並攝行相事,代理丞相事務。魯定公十年(前500)夏,參加了魯定公和齊景公的夾谷(今山東萊蕪縣境)之會,夾谷之會孔子表現了他一個政治家的才能,齊國本來想藉機以兵挾持魯定公,強迫魯國訂立屈辱性的盟約。孔子說:「有文事者必有武備,有武事者必有文備。」便攜帶左右司馬,以備不測。兩君相會時,齊國令東萊夷人持矛戈劍戟鼓譟而至,孔子登階而進,嚴厲斥退,並以禮駁斥了齊國的無禮行為,齊君認錯。事後並歸還了曾侵佔魯國的鄆地、歡地、龜陰。齊國怕魯國重用孔子後會稱霸,對齊國不利,於是便進獻歌女八十人,文馬一百二十匹,魯君與季桓子微服而觀,三日不聽政,郊祭時不按禮制將祭肉送給孔子,孔子看到自己被齊君離間了,便辭去大司寇之職,離開了魯國,開始了他長達十四年的周遊列國之行。孔子離開魯國後先到衛國,隨後到陳國路過匡地,弟子顏剋駕車,因為顏剋曾與陽虎一起到過匡地,孔子的相貌又長得很像陽虎,所以匡人便以為陽虎又來了,便發兵圍孔子五天,隨行弟子都非常恐懼,孔子則泰然處之。子路準備奮戟戰鬥,孔子制止說:"夫詩書之不習,禮樂之不修,是丘之過也。若似陽虎,則非丘之罪也,命也夫。"(《說苑·雜言第十八》)若不學習詩書,不進修禮樂,是我孔丘的過錯,若因為我像陽虎,這就是不是我的過錯了,是命運啊。命子路唱歌,孔子和之,唱了三遍,匡人知非陽虎,解圍而去。魯哀公二年(前493)衛靈公死,衛靈公因寵信南子,引起太子蒯瞶的極端不滿, 蒯瞶欲殺南子未成,逃往晉國。衛靈公死後南子便立蒯瞶之子輒即位,是為衛出公。趙簡子聞訊後,想送蒯瞶回衛國奪位,陽虎又為趙簡子出謀劃策,讓蒯瞶脫去帽子,八個人穿著喪服,詐稱是從衛國來迎接太子回國即位,衛國發兵抗拒, 蒯瞶不得入,只得仍住晉國(《左傳·哀公二年》)。孔子周遊列國,希望說服列國諸侯,實行仁政,也希望他能被重用,有一番作為,但他始終堅持自己的政治主張,他說:「道不同,不相為謀。」(《論語·衛靈公》)思想主張不同,不能共同謀事,他從不會為了謀得一官半職,而放棄自己的主張。魯昭公二十五年(前517)孔子曾到齊國,齊景公想以廩丘地方作為給孔子的俸祿,孔子辭而不受。他對弟子們說,君子當以功受祿,今天我說齊君,齊君還沒採納我的主張,就賜我廩丘,我怎麼能接受呢。「其不知丘亦甚矣,遂辭而行。」(《呂氏春秋·高義》、《說苑·立節第五》)趙簡子是晉國六卿中,勢力最大的大夫,也企圖篡奪晉國的政權,到處網羅人才,他曾說,晉國有澤鳴、犢犨(《史記·孔子世家》謂為鳴犢赫舜華)、魯國有孔丘,我只要能殺掉這三個人,天下可圖。於是他召澤鳴、犢犨,委以政事,然後殺之,並派人聘請孔子。魯哀公二年,孔子在衛國不受重用,便西行欲見趙簡子,行到黃河邊,聽到澤鳴、犢犨之死,他面對河水嘆息說:「美哉水,丘之不濟此,命也夫!」(《說苑·權謀》)多美的水啊,川流不息,我不能去渡過,這是命運啊。子路問這是為什麼,孔子說, 澤鳴、犢犨是晉國的賢大夫,趙簡子未得志的時候,與他們共事,得志以後又把他們殺了,君子看到自己的同類受到傷害,自然便不去了。於是又回到家鄉,後去衛國,仍然從事他的授徒教學工作。從以上事實,我們可以看出孔子和陽虎完全是兩類不同的人物,孔子一生雖然東奔西走,棲棲惶惶,其志不得伸,但卻展現了一個思想家的理想人格和崇高的道德形象,和陽虎是不可同日而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