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1978年以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為標誌，中國開啟了改革開放歷史徵程。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說，「從農村到城市，從試點到推廣，從經濟體制改革到全面深化改革，40年眾志成城，40年砥礪奮進，40年春風化雨，中國人民用雙手書寫了國家和民族發展的壯麗史詩。」
在這場深刻改變中國、深刻影響世界的偉大變革中，有多少波瀾壯闊的徵程，有多少值得銘記的時刻？在紀念改革開放40周年之際，中央人民廣播電臺中國之聲踏著改革開放40周年的歷史軌跡，尋訪到很多重大歷史事件的親歷者，記錄他們的回憶、他們的思考、他們的展望。
回望歷史是為了汲取繼續前行的力量。中國之聲紀念改革開放40周年特別報導《見證》，今天推出《年廣九：瓜子炒出的傳奇》。
央廣網蕪湖5月18日消息（記者白傑戈 王利）據中國之聲《新聞縱橫》報導，年廣九，1937年生於安徽，9歲開始跟著父親擺攤，從賣水果到賣瓜子。改革開放後，這個只認識自己名字的人創辦了「傻子瓜子」公司，註冊了「傻子瓜子」商標，聞名全國。他被稱作「中國第一商販」，是改革開放中個體私營經濟發展的標誌性人物。
1978年底，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在北京召開。距離北京近一千公裡的安徽蕪湖，賣炒瓜子的個體戶年廣九也召集家人開了個會，他主張拿一筆錢出來擴大生產，但家裡不同意。
家人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在那個特殊的年代裡，因為做小買賣，年廣九已經被抓過兩次。他先後販賣過水果和冰棍兒，也跟人學著炒瓜子，在電影院門口叫賣。年廣九賣瓜子經常多送一把，被人戲稱為「傻子」。可是那時做小買賣並不是正經營生，被叫做「投機倒把」。
頂著家人的擔心，年廣九去南京、上海、武漢、鄭州等地走訪，研究改進炒瓜子的技術和口味配方。1981年，他和兒子在蕪湖郊區租地建起廠房，傻子瓜子廠成為蕪湖第一家私營企業，生意紅火，一天很容易賣出兩萬斤瓜子。
廠子裡支起九口大鍋炒瓜子，最多的時候僱了一百多個人。年廣九覺得，自己僱工人把廠子做大，對國家和社會發展都有利，但是一百多人已經大大突破了「個體經濟僱工不能超過8人」的標準。
記者：當時就有爭議，您在僱這麼多人，給他們發這麼多錢之前，想到過會被說成走資本主義道路麼？
年廣九：我的想法跟別人不一樣，我想的不是我個人，而是國家發展。三中全會怎麼解釋？百花齊放，一個人不出來搞，兩個人不出來搞，國家怎麼搞呢？
2018年1月，年廣九在蕪湖傻子瓜子博物館。身後是模擬他當年在電影院門口賣瓜子的場景。
1982年中共十二大報告提出：要鼓勵勞動者個體經濟在國家規定的範圍內和工商行政管理下適當發展，作為公有制經濟的必要的、有益的補充。不過，年廣九僱了100多人到底算「姓社」還是「姓資」？爭論從長江邊的蕪湖一直傳到中南海，上了鄧小平的案頭。八十年代，鄧小平先後兩次談到傻子瓜子的爭議，表示應該「放一放、看一看」「讓『傻子瓜子』經營一段。」
1983年出品的紀錄片《春風從這裡吹起》，呈現了安徽東北部一個農村物資交流會的場景。當時的農村市場剛剛被喚醒。年廣九至今樂於提起兩個經驗，一是薄利多銷，他提高生瓜子的收購價，增加農民的積極性，同時降低炒瓜子的售價，應對其它廠商的競爭。另一個經驗就是開拓農村市場。年廣九說，不管國營也好私人也好，農村是大市場。
然而，在改革開放初期的市場大潮中，「傻子瓜子」依然幾經波折。走出蕪湖，年廣九和兒子把瓜子加工點和銷售點擴展到了南京、上海等地，半年賣了400多萬斤，但也曾經被發現少報營業額、少繳和拖欠稅款。時任安徽省委書記的黃璜還在《安徽日報》上發表了一封給年廣九的公開信，嚴肅指出年廣九的毛病。同時表示，只要正當經營，合法權利和利益都會受到國家保護。年廣九表示接受教育、改正錯誤、擴大經營。
1985年春節期間，傻子瓜子在全國開展「有獎銷售」，獎品包括小轎車、電冰箱、摩託車等，總價值八萬元，這樣規模的彩頭在當時很少見，但是活動被叫停，公司遭遇退貨潮，損失幾十萬元。
如果說搞個體經營，年廣九做得還算風生水起，一當經理，管理三方組成的傻子瓜子公司就明顯吃力了。1987年底，新華社報導，傻子瓜子公司欠債90多萬元，3年發生8起合同糾紛，其中一半敗訴。1989年，年廣九又被舉報存在嚴重經濟問題。倒賣公司的7000條麻袋，把瓜子監製人員工資等費用3000元揣進了自己的口袋，貪汙1.28萬元，挪用公款21萬多元，被蕪湖市新蕪區人民檢察院逮捕。這是年廣九迄今最後一次被抓。
1992年，鄧小平在南方談話中又一次提到傻子瓜子，他說：「農村改革初期，安徽出了個『傻子瓜子』問題。當時許多人不舒服，說他賺了一百萬元，主張動他。我說不能動，一動人們就會說政策變了，得不償失。像這一類的問題還有不少，如果處理不當，很容易動搖我們的方針，影響改革全局。」
傻子瓜子博物館展出的對年廣九的逮捕證等複印件
在這之後，年廣九被釋放。當年的逮捕證、判決書和決定釋放通知書的複印件都被收藏在傻子瓜子博物館，該博物館記錄年廣九人生的起起落落，也記載了鄧小平關於傻子瓜子的幾次講話。一個人的歷史在這裡和一個國家的個體經濟發展史匯合在一起。雖然最初是賣黑瓜子起家，但是博物館的一句主題詞是引申於葵花籽，叫「黨旗下的向日葵」。
記者：您現在回過頭去看有沒有後悔過，會不會覺得當時如果不那麼出頭，不那麼顯眼，現在可能相對更平穩一點。
年廣九：人平安就是沒出息。
記者：但是如果沒有那些事，您少受一些罪呀。
年廣九：沒有那些虧，哪有這個博物館呢？
經過大風大浪的年廣九對眼下新事物也有自己的看法。他會用手機支付，但是反對年輕人叫外賣。
如今傻子瓜子已經改成機器炒制，幾個人就能完成以往一百個人的工作量。而當年因為傻子瓜子帶動成為堅果炒貨大省的安徽，現在更加被年輕人熟知的是其它幾個新品牌。而年廣九這個大半輩子靠出新招、闖紅線做生意的人卻用開專賣店的方式固執地守著「傻子瓜子」這個「老」字號。
年廣九：我們在守這個牌子，不闖。
記者：但是這個事情您當時就是闖出來的呀。
年廣九：（以前）闖，現在要守了。假如不守，而是跟他們去拼，以後還要頭破血流。兩敗俱傷划不來。
見證者說
年廣九：「我是改革40年的見證者，（現在）比以前好了又好，我希望門要放寬，路要修直，給我們企業家走上光明大道。我希望每個人要拿出精神出來，為祖國開創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