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巴別塔》的導演是亞歷桑德羅·岡薩雷斯·伊納裡多,一位個人風格非常鮮明的墨西哥導演,是筆者最喜歡的一個導演之一。提到這個導演如此之長的名字,我們中國觀眾可能還不太熟悉,大家應該立刻會腦袋一閃。多個主人公的個體獨立故事線展開,然後互相產生交織,碰撞,完成整體故事的主體融合。而在電影的剪輯上又是非線性敘事,簡單來說,即不是按照明確的順敘講故事,同時運用插敘,倒敘,平敘,整個故事時間被打亂重塑。這便是導演鮮明的個人風格,也與之後其指導的《鳥人》的全片長鏡頭有著極端不同的風格特點。
《巴別塔》是這個三部曲的最後一部,也是這種風格的集大成者。導演用聖經中的這個寓言故事其實涵蓋了這部電影的主題。整部電影從一個全球宏觀的角度,在全世界的人們面前,揭示了今天人際間語言交流和文化隔膜所造成的重大障礙以及人們所面對的恐怖主義、移民危機和人生困頓等主要社會矛盾。
首先要說的,是《巴別塔》的獨特的敘事結構。一部電影能講好一個故事已經很難了,但這一部影片擁有四條敘事線索。四調線索分別為摩洛哥放羊兄弟約瑟夫和阿穆德誤打傷遊客,剛剛失去幼子的理察和蘇珊夫婦在異鄉旅遊調節夫妻間深刻的隔閡,照顧理察夫婦的兩個小孩的墨西哥女人艾米利亞趕回老家參加兒子的婚禮,失去母親的聾啞日本女孩千惠子和父親的親代隔閡。
七個主要人物操著不同的語言,有英語、西班牙語、阿拉伯語、日語,還有手語;人物分別處於摩洛哥、墨西哥、日本、美國,全球宏觀視野全全展開。導演處理的四個故事存在著因果關聯,在時間線索上也是相互交錯或者重合,但這些並不影響導演在敘述每個故事進展的獨立性,也沒有混淆觀眾對於四條故事本身的個體理解。分布世界各地的人們,生活在不同的境地中,卻同樣有著相同的心靈境遇,而同時,這些個體的命運因為各處的政治文化現狀格局的不同而被推向歷史的前面。這四條故事線所展現的群像性共同指向一個敘事中心----「隔閡「。
群像展現個體存在,中國作家畢飛宇《推拿》中,個體矛盾推動龐大環境的運行,個體組成的群像群生,展現推拿盲人生活常態。這種群像全生的例子有很多,但伊納裡多巧妙的一點是,通過一條分明的主敘事線聯繫群像,整部電影用多個隔閡連結四條龐大的敘事線索,群態生各心,易產生所謂的疑惑,猜忌,終成隔閡,這樣的敘事構建,如同建造了一個龐大的通天塔,在巴別中展現眾生觀即眾生常態,實為巧妙。
其次,導演在電影中展現出頻率之快的細節剪輯,是非常值得稱道的。當一部漂亮的故事雕塑被一個大錘子打散,如何重新拼湊,便需要剪輯手法的到位。而細節又常常不被觀眾所注意到,但在無形之中,細節使影片更為完善和出色,導演多次巧妙的細節剪輯過渡意味深長。
大衛·米切爾著作的《雲圖》在描繪六個主人公個體敘事時,採取分段式段切講述,一段一段講述然後切斷,之後再倒過順序,從最後開始落至第一個主人公。而當此書翻拍成電影後,導演直接採取眾生相會的剪輯方式,將所有的敘事節點快速打亂,在觀眾腦海中反覆植入個體相會和相聯的觀點,而這種剪輯手法相似於影片《巴別塔》。
有幾個地方可以說說,影片中摩洛哥兩個兄弟在發現誤打中巴士上的遊客後,轉身跑走,下一秒剪切到美國家中,兩個孩子跑步捉迷藏,這種簡單的細節剪輯,直接關聯兩個不同敘事空間,這樣的對接剪輯使運動感照常進行,讓觀眾不至於產生強烈的錯亂感,並且完成流暢的對接任務。
另外一處,在蘇珊中槍後被送到小村落救治,被要求縫針止血,鏡頭特寫蘇珊張大的嘴,蘇珊的尖叫聲響起,下一秒,畫面切到日本東京女孩千惠子迷茫空洞的眼神特寫,背景音效空白。這段剪輯聽起來有些唐突,畫面差別之大,聲音落差之遠,但是確實最好的方式表達兩方敘事交接。
千惠子的世界是萬籟俱靜的,這龐大的尖叫聲仿佛來來自於千惠子的心中,蘇珊的尖叫與釋放與千惠子的壓抑形成強烈的視聽對比,更加衝突化本身電影容量不夠展現的人物內心,也連貫地將兩方敘事連接,這一個巧妙的對接細節剪輯一句三得。
便所謂這部電影中的的細節成就情緒,這種剪輯便不只是簡單的對接了,而是通過電影技法所能展現的最基礎的的聲畫組合至善搭配,而影片展現的快速剪輯刻意製造出的不流暢感,讓觀眾與現實始終保持一定距離,營造出一定的間離效果,保持觀眾觀影第三方視角確保其對於故事的客觀理解,畫面內與畫面外的隔閡,這種較為高級的視角手法使觀眾更好融入故事表達其中,導演功力至顯。
另外,導演在影片的色調處理,畫面質感,以及背景音樂的選擇上也頗為細緻,值得一品。國內外學院派電影製作手法反覆強調,畫面的統一性,色調顏色,影響質感的一致性被強調多次。而伊納裡多在《巴別塔》中可一反其道而為之,四條敘事線中,摩洛哥主色調棕紅色,墨西哥朱紅色,日本強調對比色,絳紫色和淺粉色為主色調。
分別營造不同境地的敘事處境分差感。而在畫面質感的設定中,導演通過選用膠片拍攝,調節感光和曝光量來增強影片畫面的顆粒質感。而影片不同的階段擁有不同的粗細顆粒效果,導演曾解釋道:「根據角色情感的不同狀態,呈現不同的畫面顆粒質感。「當角色處境開始可能難時,膠片處理中的顆粒感更粗,更毛躁,反之情況上升時,湖面顆粒開始變細,當事情狀況和緩時,則採用傳統視覺畫面。
影片使用超16毫米來增加摩洛哥段落的顆粒質感,不同程度的顆粒效果也就成為了貫穿墨西哥段落和日本段落的視覺要素。摩洛哥的追捕戲中和美國背景中兩個孩子的日常生活狀態體現以及日本女孩的躁動夜店片段中得以體現分差體現。另外,在配樂上,導演強調風聲,沙聲,配合影片畫面的顆粒質感,意味生命粗糙之意。而很有意思的一點,是」隔閡三部曲「中,導演運用了一個統一的主旋律,獨特的風鈴般波動的音樂貫穿三部曲,並在《巴別塔》的片尾落幕。情懷至上,故事為王,導演成功達成了這一點。
如同宋曉飛所說,這不僅給予我們觀影的借鑑,同時也是對中國電影創作技術重視方向的一個延伸與擴展。
導演對於主線道具的貫穿運用是筆者最為佩服導演技法的一點。這樣一部敘事線索龐大,看似雜亂無章的電影裡,需要立住一根分明的線索是很難的,這也是敘事法講求的,同時也是中國很多優秀電影不善完美的一個缺陷和弊端。而令人佩服的,導演運用了一個簡單的道具的運用,槍。
首先,這把貫穿始終的來福槍聲,打響了影片四條敘事線的立場根基。其次,槍從影片一開始出現在畫面中,而之後的四條敘事線索中反覆出現槍與槍聲,槍的誤傷導致了兩國乃至世界的對於恐怖事件猜忌,槍聲在墨西哥婚禮中的陡然闖入創傷本應美好和諧的氣氛,而在之後的停車站的戲份中,警察的槍反覆亮相給予的敘事壓力遠遠大過了語言和種族交流不暢的壓力,最後導致了墨西哥女僱僕艾米利亞被驅逐出境的悲慘結局。
這種不和諧的意象貫穿其實早在《愛情是狗娘》中也得以運用,狗的虛擬化意義。人與狗的情感寄託卻比人與人之間更為強烈。《21克》中貫穿的一個問題:21克到底有多重?這個問題落腳在男主人公失去生命,失去這21克的重量時便戛然而止,這個問題便拋給了觀眾。
《巴別塔》中,槍作為不和諧因素的現代化闖入,代表著猜忌,疑惑與危險和壓力,這種疑惑和猜忌如同那句本文之前談到的故事中對於上帝誓言的疑惑一樣,「如果再有劫難該怎麼辦?「
這把槍本身代表著欲望的產生和欲望的可以操作性泛濫,但這種缺陷,是人們不可避免的,它使人們修建了通天塔,使上帝產生了憤怒,使人們出現了不同的語言,使人們劃出了難以逾越的隔閡。如同聖經裡的寓言故事,導演的在《巴別塔》中,運用一把槍,完成了影片主體的寓言使命,並由之在四條敘事線故事組成的宏觀全球視角中立住了一個清晰明了的敘事主線索。電影的根基便得以站穩。
筆者其實一直有個疑問,便是導演為什麼執著於表現隔閡,並且如此清晰地畫式了隔閡,並將蒼涼注入其中。後來,筆者看到一個關於導演的紀錄片,裡面談到,伊納裡多作為墨西哥導演,移民美國多年。在美國911事件發生後,生活在美國對外來人口的恐懼,懷疑與不信任的壓力變故時期。不難想到,導演心中能體會到的被隔離,被懷疑的潛意識刺痛感。
「人生是一件華美的袍子,上面爬滿了蝨子「導演伊納裡多曾引用過莎士比亞著作裡的這樣一段話。導演曾透露其受到另一位導演拉斯馮提爾的悲觀主義影響很大:孤獨感和蒼涼意味是人類無法擺脫的,並且遍布全人類,各個種族。疑惑與隔閡如同華美袍子上的蝨子,擺不掉,觸不透。法國電影《殉難者》中,當女主人公被剝去皮膚,只剩光纖的鮮血肌肉時,她睜大雙眼,觸到了死亡的邊界,便問她:你看到了什麼?
「無盡的疑惑。」
種族的疏離,言語的阻礙,心境的屏障,筆者在《巴別塔》中看到這些。影片將結束時,赤裸全身的日本少女千惠子緊緊握住了父親的手,但此刻這隔閡其實未嘗消失。烏託邦是否存在於幻想中?其實答案並不重要,看山是山,望水是水即可。少些猜測,不是為不求隔閡,就為了這座塔建得更高些,即使知道,這塔終究觸不到天。
導演亞歷桑德羅·岡薩雷斯·伊納裡多用這部電影告訴筆者:當隔閡固謂常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