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11月至12月間，中國的藍天上演了一幕令中華兒女自豪的畫面：一架飛機從廣州市大沙頭機場起飛，途經武昌、南京、北京、瀋陽、天津、上海、南昌等地，最後飛回到廣州,歷時一個月。駕駛飛機的是我的外祖父——黃毓沛，他為了宣傳「航空救國」的意義，大膽接受挑戰，勇於承擔任務，歷經風險，臨危不懼，出色完成任務，成為中國航空史上第一個駕駛飛機作長途飛行的飛行員。
開辦飛行學校 為祖國航空事業出力
黃毓沛祖籍臺山四九鎮石坂潭村委會永安村，他父親黃廷璠壯年時期赴美國謀生。1899年12月25日，黃毓沛在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瑪利斯維爾出生。
黃毓沛故裡——臺山市四九鎮石坂潭村委會永安村。攝影：麥博恆
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黃毓沛肄業於美國西北大學，應徵入伍訓練6個月後，剛好戰爭結束。他目睹了航空在戰爭中重要性。期間，他的父親身體每況愈下，想帶孩子回鄉尋根，認祖歸宗，於是帶著黃毓沛踏上了回家的路。途中，父親病情不斷加重，彌留之際，他對黃毓沛說，要記住我們是炎黃子孫，不能忘記故土，要記住回鄉的路！最後他父親病死於歸家的客船上。這次回鄉，對黃毓沛觸動很大。此時的中國還處在軍閥割據時期，戰火紛飛，民不聊生，家鄉破敗不堪，貧窮落後。黃毓沛耳聞目睹這一切，內心很悲傷。
攝於美國的全家福。黃毓沛(後排左四)、黃毓全(後排左一)，二排左三為黃毓沛他們的大哥。（劉力提供）
當時，歐美航空工業正處於黃金時期，對黃毓沛的視野和思維產生了重大影響。血氣方剛的黃毓沛認為，中國圖強之道非從航空建設入手不可！因此，他進入鐵士航空學校研究設計工程學習四年，學習飛行技術二年，期間，曾參加萬國飛行比賽獲得第三名。他的計劃就是，我要出來辦一個學校，培養我們自己華僑學生，讓他們回去以後可以駕駛飛機，建設祖國，改變落後面貌。
1924年，黃毓沛在美國芝加哥開設了三民飛行練習所，租用芝加哥第83街附近一個機場，購買兩架舊飛機作為教練機，招收一批華僑青年進行飛行訓練，他兼任教練。他的弟弟黃毓全在美國鐵士航空學校畢業後，也投奔過來，任機械教師。臺山籍華僑梅龍安、周蓉初、劉植炎、葉以芬等一大批華僑青年得知消息後，蜂擁而來，跟隨黃毓沛學習飛行技術。
加入空軍 為國效力
1924年，中國國民黨海外部部長林森（後曾任國民政府主席）赴美國參加太平洋會議，黃毓沛駕機前往迎賓，並進行飛行表演，深得林森嘉許。1926年，林森發電報給黃毓沛，請他回來中國協助建立中國空軍。接到電報後，黃毓沛隨即將他苦心經營二年多的飛行學校關閉。他和弟弟放棄美國國籍，放棄安逸的生活，帶領梅龍安、葉以芬、劉植炎登上輪船，踏上歸國路途。一起回來的，還有我的母親黃菊芬，當時她年僅4歲。
1926年，黃毓沛（左）與女兒黃菊芬（右）在回國途中。（劉力提供）
回國後，黃毓沛加入國民革命軍，任廣東航空處飛行員。不久，黃毓沛與黃毓全、黃光銳、周寶衡、丁紀徐、梅龍安等受派遣赴蘇聯深造一年。1927年深造回國後，黃毓沛任廣東航空學校教育長，黃毓全任教官。1928年春，父親主持公開招考100名高中以上學歷的青年學生入第三期甲、乙班航空科學習，又招收50名學生入第三期機械科學習。此舉改變了國內航空人才單純靠歸國華僑的狀況。
宣傳航空救國 駕機長途飛行
為了進一步宣傳航空救國意義和提高公眾對中國航空事業的關注度，1928年舉行了一次長途飛行活動。那年年初，國民黨政府航空處購入當時較有名的瑞安B－5型「四輪馬車」5座單翼飛機水、陸型各一架。當年夏天，飛機運達廣州裝配，陸上型命名為「廣州」號，水上型命名為「珠江」號。首航機「廣州」號機組人員由機長張惠長、飛行員黃毓沛、領航員楊官宇、機械師楊標組成，他們經過簡單的訓練後，隨即開展了長途飛行活動。
當時由於我國航空及通訊設備缺乏，飛機上沒有無線電通訊設備，無法隨時掌握前站的天氣情況，如遇到突發性的惡劣天氣，只能由飛行員憑自己的本領和經驗應付。又因沒有地面導航，飛機航線全靠領航員根據地面的特點目測校正。因此，這次飛行危險性極大。
左二為黃毓沛。（劉力提供）
1928年11月11日8時15分，黃毓沛駕駛「廣州」號從被稱為「中國航空業的搖籃」——廣州大沙頭機場起飛。到機場歡送的有廣東軍政要員、中外各界代表以及航空處、航空學校、飛機修理廠的代表等數百人。黃毓沛駕機飛行目的地為漢口（現武漢，下同），中途遇到惡劣天氣，在機組人員的配合下，他憑著高超的駕駛技術，沉著穩重的心理素質，駕機與風雨搏鬥數小時，直到14時30分，在武昌附近的南湖機場安全降落，然後再飛到漢口。
11月15日9時50分，黃毓沛駕機從漢口起飛，以時速133公裡飛行近４小時，13時30分降落南京明故宮機場，受到國民革命軍第五路軍總司令馮玉祥將軍、廣東省政府主席李濟深以及當時南京政府軍政頭面人物和社會各界代表數百人的熱烈歡迎。事後，李濟深給黃毓沛頒發了一塊刻有「第一次全國飛行成功紀念」的紀念懷表。
11月19日，黃毓沛駕機離開南京飛往北平（現北京，下同），途中遇到大霧，迫降於河北廊坊，20日中午抵達北平南苑機場，抵達時在北平上空繞城飛行4圈，然後安全降落。機組人員在北平受到各界人士的熱烈歡迎。
11月26日晨，黃毓沛駕機就要飛往奉天（現瀋陽，下同）了。當天下午，「廣州」號降落奉天，受到張學良等東北航空界人士及當地政府官員的熱烈歡迎。這說明 「航空救國」是當時全國各界人士的共識和強烈願望。
12月1日，黃毓沛駕機飛離奉天，於15時21分到達天津，降落東局子機場。12月4日，黃毓沛駕機離開天津飛抵上海。12月17日9時，「廣州」號攜帶紀念長途飛行郵件回航廣州，途中因天氣不佳，便在南昌降落停留一宿。次日9時離南昌飛回廣州。14時安全降落大沙頭機場，所攜帶的郵件均蓋有12月18日14時的郵戳。
黃毓沛駕駛「廣州」號長途飛行全程約5890公裡，空中分段飛行的時間總計為49小時。這次飛行，黃毓沛收集了大量資料，為以後中國開展民航業務作了準備。飛機每次起飛時，都攜帶了當地大批發往前站的郵件，實現了中國第一次航空運送郵件。因此，這次長途飛行，屬國內航空事業的創舉，它對於宣傳發展航空事業有著重要意義。黃毓沛不畏困難，不怕犧牲，成為中國第一次駕機長途飛行者，永遠記載在中華航空史冊上。
淞滬空戰 抗擊倭寇
1930年1月，廣東航校發生「易長風波」。時任國民政府軍政部航空署署長的張惠長，為扶植個人勢力，達到控制廣東航校目的，無故免除廣東航校校長周寶衡的校長職務，自兼校長。此舉遭到了全校教職工強烈反對，150人離校以示抵制。黃毓沛憤然辭去了廣東航校教育長職務，前往南京，先後任坦克車隊隊長、中央空軍第六航空隊隊長。他的弟弟黃毓全也憤然棄職，前往南京就職於中央第六航空隊。黃毓全曾先後擔任過廣東航空學校檢驗股股長、廣東航空第一隊分隊長、陸軍中校副隊長等職。
黃毓全。（劉力提供）
1932年1月28日，日本侵略軍大舉進攻上海，「一·二八」淞滬事變爆發後，中日空戰拉開序幕。中國空軍有中央空軍的兩個中隊和廣東空軍的一個中隊參戰，協同地面十九路軍戰鬥，而擔任中央第六航空隊正、副隊長的正是黃毓沛、黃毓全兄弟兩。淞滬空戰展開了中日空軍在戰場上的第一次廝殺，給日本侵略者以沉重打擊，極大鼓舞了中國軍民英勇抵抗侵略的鬥志。
2月5日（農曆除夕）上午9時，黃毓沛率領17人分別駕駛9架飛機，從南京明故宮機場轉場至上海虹橋機場，對抗來犯之敵。機隊降落虹橋機場不久，日本派出10多戰機來挑釁，於是黃毓全馬上率4架飛機升空迎敵，在真如上空向敵人發起攻擊，殊死搏鬥，擊落日機3架。印度華僑飛行員朱達先駕駛美制林克式單座戰鬥機與敵機戰鬥，因機槍發生故障子彈無法射出，被一架敵機擊中受傷，不得不迫降機場排除故障。
就在這一天，在廣州度蜜月的黃毓全火速歸隊，目睹了戰火中的上海繁華不再，漫天硝煙，日機在空中盤旋逞兇，轟炸守軍陣地，他義憤填膺。抵達機場後，黃毓全得知哥哥正在真如上空與敵人搏鬥的消息後，不顧一切登上了剛剛迫降的戰機，在沒有發現戰機受傷、故障也未排除的情況下，他提速起飛抗敵。當飛機起飛增速升高之際，由於飛機操縱系統的鋼絲繩已被損壞，而沒察覺，再加壓力爬升後鋼絲繩無法承受，便全部折斷，最終導致操縱失靈，飛機旋即墜落地面，機毀人亡，黃毓全將自己的滿腔熱血灑在祖國的碧空藍天。這時，年僅28歲的黃毓全，新婚還不足20天。他是我國抗戰犧牲的第一位華僑烈土，也是我國空軍對日作戰中犧牲的第一人。
1932年7月，黃毓沛改調航空署教育科科長，赴美國考察軍航教育及民航建設情況，後調任中央航空學校教育處處長，從事航空人才的培養工作。1935年，任洛陽航空學校校長，為中國培養航空人才和發展中國民航事業勞心勞力。1937年，任歐亞航空公司機航組副主任，籌備開設中蘇航空公司通航事宜，代表交通部率代表團赴新疆與俄代表接洽，新疆主席盛世才派人監視外祖父等人，後得脫險。後任中國航空公司機航組副總工程師，赴印度工作，協助中國軍隊運輸軍用物資。1942年以後，轉戰駝峰航線，運送抗日物資。抗日戰爭勝利後，黃毓沛組建大華航空公司，任機航組主任。
黃毓沛夫婦（右三、右四）和他們的四個兒子。（劉力提供）
1949年，黃毓沛帶領家人從廬山遷到香港，然後計劃移居美國，但是由於在美國的兄弟姐妹對他當年不顧反對執意回國發展，導致弟弟犧牲這件事一直耿耿於懷，不肯原諒他。1951年，黃毓沛率全家赴臺灣。
黃毓沛在臺灣擔任經濟部漁業物資管理處製冰廠廠長，1953年2月，他在檢查新建成的凍結室冷度時，被冷氣侵襲，導致腦血管破裂，當場暈倒，導致四肢及語言器官失常，無法恢復。1961年12月7日，黃毓沛因心臟病辭世。
2017年5月26日，劉力（右一，黃毓沛的外孫）、曹秋萍（左一）夫婦於上海復旦大學接受本文作者麥博恆採訪時合影。
口述者：劉力、曹秋萍夫婦。劉力祖籍廣東省中山市，是黃毓沛的外孫，黃菊芬的兒子，現居住在上海。曹秋萍祖籍上海。
整理者：麥博恆，臺山市都斛鎮人，1990年於中山大學經濟學系經濟貿易專業畢業。現任廣東省臺山市政協秘書科科長，江門市華僑歷史學會理事、江門市作家協會會員。
來源：口述/劉力 曹秋萍 整理/麥博恆
編輯：鄧嘉文
監製：吳世明
轉載需註明出處：臺山發布（taishanfab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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